年关将至,皇宫里张灯结彩。温砚秋扶着兄长走下马车时,白玉阶前已经停满了各府的车驾。少年将军今日特意穿了御赐的麒麟纹绛紫朝服,金冠束发,英气逼人。
“哥,台阶有些滑。”他低声提醒,手臂稳稳托着温叙白的肘弯,“前面有三阶,再往前是五阶。”
温叙白微微颔首,竹杖在雪地上点出细碎的声响。月白冰绡纱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素色长袍在姹紫嫣红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寂。
才进大殿,便有个清脆的声音迎面而来:“砚秋哥哥!”
身着鹅黄宫装的少女快步走近,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好奇地打量着温叙白:“这位是?”
“家兄。”温砚秋侧身半步,将兄长护在身后,“昭阳公主。”
温叙白循声微微欠身:“见过公主殿下。”
昭阳公主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些:“你的眼睛……”
“公主。”温砚秋及时打断,语气微沉,“陛下该等急了。”
他扶着兄长径直往席间走去,将公主探究的目光抛在身后。温叙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妨的。”
“她不该那样看你。”少年抿紧嘴唇,将兄长安置在最靠角落的席位,又亲自布菜,“这是蟹粉狮子头,你尝尝。这是龙井虾仁,我让人少放了油……”
话音未落,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陛下驾到——”
百官起身行礼时,温砚秋特意侧身挡住兄长。龙椅上的天子笑容和蔼:“温爱卿此番大破北狄,扬我国威。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少年将军出列跪拜:“臣别无他求,只望来年开春能护送家兄往江南休养。”
殿内忽然静了静。昭阳公主脆生生的声音打破沉寂:“父皇,儿臣也想去江南看看!”
天子朗声大笑:“准了!就让砚秋护送你们同去。”
温砚秋猛地抬头:“陛下,家兄体弱……”
“正好让昭阳带着太医随行。”天子摆摆手,“此事就这么定了。”
回到席位时,少年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温叙白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江南的桃花不会跑。”
“可是……”
“尝尝这个。”温叙白将一碟杏仁酥推到他面前,“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宴至半酣,丝竹声起。温砚秋被同僚拉去敬酒,临走前再三叮嘱宫人照顾好兄长。他饮得急,回来时眼尾都泛着红。
“哥,”他靠在兄长肩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想带你去江南……”
温叙白抬手替他按着太阳穴:“公主同去也无妨。”
“你不明白。”少年忽然直起身,眼底带着醉意,“她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
丝竹声忽然转急,一队舞姬翩跹而至。水袖翻飞间,温叙白微微侧首,冰绡纱下的鼻尖轻动:“是梅花?”
温砚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殿角供着红梅。”他忽地起身,“我去折一枝来。”
“砚秋!”
少年已经大步穿过舞姬,惊起一片低呼。他在梅瓶前驻足,仔细选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转身时,正对上昭阳公主探究的目光。
“令兄的眼睛……”她轻声问,“是怎么伤的?”
温砚秋握紧梅枝,指节泛白:“公主慎言。”
回到席间时,他将红梅轻轻放在兄长手中:“等到了江南,我们院里也种满梅花。”
温叙白低头轻嗅,唇角含笑。梅枝上还带着雪水的凉意,被他小心翼翼地拢在袖中。
宴席散时,雪下得更大了。温砚秋为兄长系好大氅,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宫门。马车驶过长安街,檐角风铃在雪中清脆作响。
“哥。”少年忽然开口,“等从江南回来,我们搬去城西的别院吧?那里清净,适合你养病。”
温叙白靠着车壁,声音有些倦:“好。”
“还要在院里搭个葡萄架,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
“等夏天到了,我给你摘最甜的葡萄。”
温叙白没有应声。温砚秋转头看去,发现兄长已经靠着车壁睡着了。冰绡纱微微滑落,露出清瘦的侧脸。他轻轻将纱带整理好,又把大氅往兄长身上拢了拢。
马车在雪地里轧出深深的车辙,向着镇北侯府驶去。温砚秋望着窗外飞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哥哥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在雪地里一步步走回家。
那时他的眼睛还看得见,会温柔地对他笑:“砚秋,小心脚下。”
少年将军轻轻握住兄长冰凉的手,在心底默默发誓:这一次,换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