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铺陈在贵妃榻上的猩红,如同泼洒开的鲜血,灼烧着沈月凝的视网膜。配套的珠翠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与床尾那随意丢弃的、昭示着昨夜屈辱的玄色蟒袍一起,构成一幅无声却极具压迫感的画面。
他没有言语斥责,没有雷霆震怒,只是用这种近乎漠然的方式,将她的反抗轻蔑地拂去,如同拂去衣襟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沈月凝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那股冰冷的绝望再次从脚底蔓延,缠绕上心脏,一点点收紧。
“小姐,”李德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退至殿门处,垂首恭立,“殿下吩咐,您若觉殿内烦闷,可至殿后的小园略作走动。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无波,“宫规森严,还请小姐勿要远离崇华殿范围。”
施舍一般的“自由”,画地为牢的“恩典”。
沈月凝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那片猩红上,仿佛要将那颜色刻进骨子里。
李德全并未期待她的回答,行礼后便退了出去,再次将沉重的殿门合拢。
殿内又只剩下她一人,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属于顾临渊的痕迹。
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外面是崇华殿专属的一处小园,景致精巧,假山玲珑,曲水潺潺,几株晚开的桂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目光所及之处,高高的宫墙耸立,墙下隐约可见身着玄甲、按刀而立的侍卫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隔绝了内外天地。
所谓的“走动”,不过是从一个稍大的笼子,换到一个有景致看的、稍小的笼子。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双腿传来酸麻之感,才僵硬地转身。她绕开了那刺目的贵妃榻,走到书架前。紫檀木的书架上典籍林立,经史子集,兵法农工,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种冷硬的秩序感。
她随手抽出一本,是《九州舆地志》。翻开,里面不仅有精确的山川河流描绘,更在边角处用朱笔添了许多细密的批注,字迹苍劲凌厉,分析地势利弊,标注兵家要冲,一针见血,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与锐利。
这是顾临渊的字。
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合上书册,放了回去。又抽出另一本,是前朝诗集,翻到中间,一枚干枯的木兰书签静静躺着,书签旁的页面上,用同样的朱笔,圈出了一句“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在那句诗旁边,只有两个字的批注:矫情。
沈月凝的手指拂过那凌厉的笔画,心头泛起一丝莫名的寒意。这个男人,似乎对一切脱离掌控的、无用的情感,都抱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轻蔑。
她不死心,继续翻找。终于在书架角落,找到了一卷看似普通的棋谱。展开,里面却夹着几张薄薄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纸张。
上面密密麻麻,写的竟全是同一个名字——沈月凝。
有些字迹工整,有些潦草,有些力透纸背,有些轻描淡写。从略显青涩的笔锋到如今铁画银钩,时间跨度似乎不短。在这些名字之间,偶尔夹杂着几个零散的词:
“麻烦。”
“不识抬举。”
“为何……”
最后一张纸上,只有三个字,墨迹深浓,几乎划破纸张——“不准死”。
沈月凝握着那几张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观察着,评判着,或许……也厌恶着。直到她那场试图逃离的“死亡”,彻底引爆了他心底那头名为“占有”的凶兽。
这些纸张,比那件猩红衣袍,比那冰冷的威胁,更让她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源于未知的、深沉而扭曲的执念。
她慌忙将棋谱卷好,塞回原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生怕被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窥见。
接下来的两日,便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平静中度过。
顾临渊似乎极为忙碌,每日都是天色未亮便起身离去,直至深夜才归来。他归来时,身上常带着淡淡的酒气或是清冷的夜露气息,有时还会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龙涎香的馨香。
他不再与她多言,只是习惯性地将她禁锢在怀中入睡,如同拥抱一件专属的器物。沈月凝从最初的僵硬恐惧,到后来近乎麻木地承受。
她像一个精致的人偶,被宫女们按时梳洗打扮,穿上那些他指定的、颜色浓烈的宫装,食用那些精美却无味的膳食,在崇华殿和那个小小的园子里机械地走动。
直到第三日午后。
沈月凝正坐在小园的石凳上,看着池中几尾锦鲤争食,神情空洞。李德全悄步走近,低声禀报:“小姐,柳侧妃前来请安,正在殿外等候。”
柳侧妃?
沈月凝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
柳如烟!
原著中真正的女主角,顾临渊心头的白月光,那个在她“死后”本该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妃,最终母仪天下的女人。
她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原著剧情带来的屈辱感,以及一种身处绝境之人,看到另一丝变数时的、微弱的悸动。
“请。”沈月凝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