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枭声过后，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恢复了之前的松弛，仿佛那瞬间的紧绷只是沈月凝的错觉。但她知道不是。这深宫之中，连飞鸟的轨迹都可能暗藏玄机。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沈月凝依旧每日跟着严嬷嬷学习礼仪，姿态愈发端庄规范，应对也渐趋沉稳。她不再流露出明显的抗拒，甚至在某些细微之处，显露出一种近乎刻意的顺从。她会在顾临渊归来时，依着新学的规矩，敛衽行礼，口称“殿下”；会在他偶尔过问起居时，低眉顺眼地回答“尚好”；会在他将她拥入怀中时，不再僵硬如木，虽无回应，却也收敛了所有的尖刺。
她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逐渐平息，内里却在无人可见的暗处，悄然积蓄着力量。
顾临渊似乎对她的“驯服”颇为受用。他依旧忙碌，周身时常带着前朝事务的冷冽气息，但回到崇华殿，面对她这副温顺平静的模样，眉宇间的郁色总会消散几分。他甚至偶尔会过问她学规矩的进展，语气虽淡，却不再带着最初的审视与压迫。
“严嬷嬷说，娘娘天资聪颖，一点即透。”李德全有一次这般回禀。
顾临渊正在用茶，闻言抬眸看了坐在窗边的沈月凝一眼，她正低头绣着一方帕子，是严嬷嬷布置的功课——女红。烛光映着她低垂的侧脸，神情专注，指尖捏着细小的银针，穿梭于绢帛之间。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停留片刻，复又垂下，继续翻阅手中的书卷。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这日午后，秋阳难得和暖。沈月凝依例在园中散步。行至那方小池塘边，前几日遇见的那名小内侍依旧在兢兢业业地修剪着枯败的枝叶。
见到沈月凝，他依旧惶恐跪拜。
“起来吧。”沈月凝语气平和，目光掠过他手边放着的工具篮，里面除了花剪，还有几把小铲、耙子，堆放得有些杂乱。她脚步未停，仿佛只是随意经过。
然而，就在她与小内侍错身而过的瞬间，裙摆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晃。
“娘娘小心！”随行宫女惊呼。
那小内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沈月凝站稳身形，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她的目光落在工具篮旁，一截刚从枯枝上修剪下来的、约莫手掌长短、质地坚硬、一头被削得略显尖锐的木棍上。那木棍混在残叶断枝中，毫不起眼。
“无碍。”她淡淡道，目光从小内侍惊恐的脸上扫过，并未多做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散步结束，回到殿内。宫女为她斟茶，她端起茶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了三下，节奏平缓。
一名负责殿内洒扫的二等宫女正低头擦拭着多宝阁，闻声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晚膳时分，顾临渊依旧未归。
沈月凝独自用膳。膳后，宫女收拾碗碟退下，殿内暂时只剩她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那名二等宫女悄步进来更换烛火，动作麻利。在经过沈月凝身侧时，她的袖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细小、坚硬的物件滑落，无声无息地滚入窗边软榻的锦垫缝隙之下。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若非刻意留意，绝难察觉。
宫女换好烛火，躬身退下，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殿内重归寂静。
沈月凝又在窗边站了片刻，方才转身，走向软榻，姿态自然地坐下，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锦垫上。指尖探入那细微的缝隙，触碰到一截冰凉、坚硬、略带粗糙的木棍。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就是它了。那截混在工具篮里的、被削尖的硬木。
她不动声色地将木棍更深的藏入锦垫之下，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被刻意磨出的、不算锋利却足够坚硬的尖端。
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甚至算不上武器。在这守卫森严的东宫，它微不足道。
但于她而言，这截小小的木棍，却比任何金银珠玉都更珍贵。它是希望，是她在无边黑暗中，为自己找到的第一块垫脚石，是划破这窒息囚笼的第一道微光。
她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将这微不足道的“霜刃”，藏于无形，以待天时。
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月凝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甚至顺手拿起之前未绣完的帕子，指尖捏起银针，仿佛从未离开过这里。
顾临渊踏入门槛，带着一身秋夜的寒意。他目光扫过殿内，落在窗边软榻上那个专注于女红的纤细身影上。
烛光柔和，映照着她低垂的眉眼，静谧得像一幅工笔美人图。
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她。
沈月凝听到脚步声靠近，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依礼敛衽：“殿下。”
顾临渊走到她面前，伸手，并非抬起她的下巴，而是轻轻拿起了她放在软榻上的那方绣帕。帕子上，一只孤鹤的轮廓已初步显现，鹤唳青霄，姿态寥落，与这满殿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
他盯着那孤鹤，看了片刻，眸色深沉。
“绣得不错。”他评价，听不出喜怒，“只是这鹤，未免太过清冷。”
沈月凝垂眸：“随手绣着，尚未想好如何点缀。”
顾临渊将帕子丢回榻上，目光落在她平静的脸上。
“过几日，秋狩。”他忽然道，“你随行。”
沈月凝心头猛地一跳。秋狩？离开皇宫？
她强压下瞬间翻涌的心绪，依旧垂着眼：“是，殿下。”
顾临渊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这过分平静的反应中看出些什么。最终，他只是淡淡道：“早些安置。”
他转身走向浴房。
沈月凝站在原地，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水声，指尖悄然收拢，轻轻按在软榻的锦垫上，感受着那底下隐藏的、坚硬的轮廓。
秋狩……
宫墙之外。
她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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