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旨意一下,整个东宫乃至皇宫都忙碌起来。崇华殿内,宫人们为太子与太子妃准备行装,气氛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肃穆与谨慎。
沈月凝的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死寂。秋狩,意味着离开这四方的宫墙,踏入相对开阔的皇家猎场。那是危机,更是她等待已久的契机。
她按捺住翻腾的心绪,面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严嬷嬷的礼仪课照旧,只是内容更多了些涉及皇家围猎场的规矩,以及随驾出行时应注意的仪态。
“围场非比宫中,虽少了几分拘束,却更需谨言慎行,一举一动皆关乎天家颜面。”严嬷嬷刻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娘娘需记得,无论何时,不得远离殿下与仪仗护卫视线。”
沈月凝垂眸应下:“本宫记住了。”
她学的愈发认真,甚至主动问及一些围场细节,诸如帐殿布局、随行人员配置、狩猎大致流程等。严嬷嬷只当她是谨小慎微,力求完美,倒也一一解答。
顾临渊似乎对她这份“上心”颇为满意。临行前夜,他归来时,带来了一副小巧精致的金丝软甲。
“明日穿上。”他将软甲放在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猎场虽经清场,难免有意外。”
沈月凝看着那副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软甲,指尖微蜷。他这是在保护她,还是……以防她这只笼中雀,真的找到机会振翅高飞?
“谢殿下。”她低声道谢,伸手接过。软甲触手冰凉沉重,如同另一道无形的枷锁。
翌日,天光未亮,仪仗已备。旌旗猎猎,车马辚辚,皇家秋狩的队伍浩浩荡荡驶出宫门。
顾临渊与沈月凝同乘玉辂。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玄色骑射服,金冠束发,少了平日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英武锐气,只是那眉眼间的深沉冷厉,丝毫未减。
沈月凝则穿着那身海棠红宫装,外面罩着顾临渊给的金丝软甲,虽不显臃肿,却也觉得行动间多了几分滞涩。她端正坐着,目光落在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树木、田野上。
这是她穿书以来,第一次看到皇宫以外的景象。秋色浓郁,天高云淡,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枯萎和泥土的气息,与宫中那精心调配的、无处不在的熏香截然不同。一股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自由感,混杂着巨大的紧张,冲击着她的心扉。
她能感觉到身侧顾临渊投来的目光,如同实质,时刻锁在她身上。
队伍行进速度不快,晌午时分,抵达皇家猎场。帐殿早已扎好,连绵起伏,如同白色的云朵点缀在秋日的山峦之间。中央最大的明黄色御帐自然是帝后所在,紧邻其侧的便是太子帐殿。
下得车来,猎场开阔的风迎面扑来,带着草木的清新和一丝野兽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腥膻气。沈月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顾临渊被一群武将和宗室子弟簇拥着,前去御帐觐见皇帝。他离去前,看了沈月凝一眼,对李德全及随行的侍卫统领吩咐:“看好太子妃。”
“奴才(末将)遵命!”
沈月凝被宫女引至太子帐殿。帐内铺设华丽,一应器具俱全,甚至比崇华殿少了几分沉闷。但她无暇欣赏,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观察外部环境上。
透过帐门的缝隙,她能看见远处山林起伏,近处侍卫林立,巡逻的队伍穿梭不息。守卫确实森严,但比起宫墙内那密不透风的囚笼,这里的地形显然更为复杂,视野也存在更多盲区。
午后,号角长鸣,狩猎正式开始。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骑士们呼喝着冲入山林,惊起阵阵飞鸟。顾临渊一身玄色骑装,一马当先,弓马娴熟,很快便消失在林莽之中。
沈月凝被允许在帐殿附近稍作活动,但身后始终跟着数名宫女和侍卫,李德全更是如同影子般,不远不近地随行。
她不动声色地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她在寻找,寻找记忆中那小内侍惊恐的眼神,寻找那二等宫女悄无声息的动作所暗示的“可能”。
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她走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这里可以眺望到部分猎场的情形。远处传来野兽的嘶吼和骑士们的欢呼,气氛热烈。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小心!有野猪窜出来了!”有人惊呼。
只见一头体型硕大、獠牙狰狞的野猪,不知为何冲破了外围的驱赶圈,发狂般地朝着帐殿区冲来!它似乎受了伤,更加狂暴,撞翻了几处摆放杂物的架子,引起一片混乱。
侍卫们立刻紧张起来,一部分人迅速冲向野猪,试图拦截,另一部分人则立刻收缩,将沈月凝牢牢护在中心。
“保护太子妃!”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人们的注意力都被那头发狂的野猪吸引,惊呼声,呵斥声,兵刃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就是现在!
沈月凝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她趁着侍卫注意力被吸引、队形出现瞬间松散的空隙,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坡地下方不远处,一片生长茂密、足以暂时遮挡身形的灌木丛!
她没有丝毫犹豫。
将一直攥在袖中的、那方绣着孤鹤的帕子,看似受惊般“失手”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她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惊呼一声,身体向着坡下灌木丛的方向“踉跄”扑去!
“娘娘!”
宫女和侍卫的惊呼在身后响起。
但沈月凝的动作太快,太突然,又恰好在混乱之中。她扑入灌木丛的瞬间,指尖已探入怀中,摸到了那截藏在软甲内侧、被体温焐得微热的硬木!
尖锐的一端,狠狠刺入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也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不顾一切地翻滚,利用灌木的遮掩,向着记忆中观察到的、守卫相对薄弱的一处林地边缘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刺痛。身后的惊呼和追赶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她能听到李德全尖厉的嗓音在喊:“快!拦住!封锁所有出口!”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她拼尽全力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沉重的软甲和繁琐的宫装此刻成了最大的阻碍。树枝刮破了她的衣袖和脸颊,带来火辣辣的疼。
眼前的树林越来越近,只要冲进去,就有更多藏身的机会!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第一棵大树的粗糙树皮时——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前方的林间空地上。
顾临渊端坐于高大的骏马之上,手持长弓,弓弦犹自微颤。他玄色的骑装上沾染着些许尘土与草屑,几缕墨发从金冠中散落,垂在额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坚冰,里面翻涌着足以将她冻结的暴怒与……一种近乎残酷的失望。
他身后,是无数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侍卫,如同铜墙铁壁,彻底断绝了她所有的去路。
沈月凝猛地停下脚步,因为急刹,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土地上。
掌心的伤口因这一摔而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她抬起头,望着马背上那个如同神祇般掌控着她生死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唇色惨白。
他缓缓驱马,来到她面前,马蹄几乎要踏到她的裙摆。
他俯视着她,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掌上,又移到她因奔跑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一字一顿地问道:
“孤的太子妃,你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