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日子像瑶光台下沉滞的云，缓慢地流淌。辞念安依旧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只是那无形的枷锁，似乎在某些细微之处，悄然松动了一丝。

膳食依旧精致，侍女依旧沉默地监督，但送来的菜式里，偶尔会夹杂一两样她过去不经意间多动过一筷的点心。她腕间那日被纪伯宰攥出的青紫淤痕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日清晨醒来时，枕边无声无息多出的一盒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膏脂。她没有用，那膏脂便一直放在那里，像一道沉默的、示弱的痕迹。

最让她感到异样的，是纪伯宰的态度。他依旧每日出现，但停留的时间似乎短了些，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剖析开的审视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她看不懂的沉寂。他不再要求她为他束发，也不再轻易触碰她。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古怪而脆弱的平衡，仿佛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某个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这一日，慕瑶又来了。她看着辞念安依旧苍白但似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脸色，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看来他最近……收敛了些。”慕瑶在她对面坐下，语气有些复杂。

辞念安没有接话，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慕瑶叹了口气：“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关于‘黄粱梦’。”

辞念安指尖一颤，倏然抬眸。

慕瑶压低了声音：“我暗中查访了许久，得到一点线索。‘黄粱梦’并非单纯的法器，它似乎与上古一场神魔大战的残念有关，能织梦，亦能……噬魂。使用它代价极大，稍有不慎，便可能永堕幻境，神魂俱灭。伯宰将它看守得极严，并非吝啬，或许……也有此顾虑。”

辞念安怔住了。她只知道黄粱梦能窥探前尘，却不知其中竟有如此凶险。纪伯宰知道吗？他从未提起。

慕瑶看着她变幻的神色，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动用黄粱梦，需要一种名为‘引魂香’的媒介，此香极为罕见，炼制之法几乎失传。伯宰手中……未必有。”

引魂香？辞念安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心头却因慕瑶的话，乱了一瞬。他明知黄粱梦的危险，却还是以此作为囚禁她的筹码？他到底……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为你开脱。”慕瑶神色严肃起来，“辞念安，无论你有何苦衷，欺骗与利用终究是事实。伯宰他……或许方式极端，但他待你，终究与旁人不同。我只是希望，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能多想一分。”

慕瑶离开后，辞念安独自在露台站了许久。云海翻涌，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黄粱梦的凶险，引魂香的稀缺，纪伯宰沉默的变化……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让她原本清晰的目的，变得模糊起来。

晚膳时分，纪伯宰来了。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肃杀之气，玄色衣袍的袖口处，隐约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

侍女布好菜，悄然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纪伯宰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动筷，而是目光落在辞念安脸上，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日，我去了一趟幽冥涧。”

辞念安握着玉箸的手一顿。幽冥涧，那是青云界与魔域交接的险地，终年瘴气弥漫，凶兽横行。

他去那里做什么？

纪伯宰没有解释，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玉盒。那玉盒通体漆黑，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寒之气。他将玉盒推到辞念安面前。

“打开看看。”

辞念安迟疑了一下，伸手打开玉盒。

盒内铺着黑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株奇特的植物。通体呈半透明的幽蓝色，形态似兰非兰，只有三片狭长的叶子，叶脉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散发着一种清冷而纯粹的香气，只吸入一丝，便觉神魂一清。

这是……她从未见过，却本能地感觉到此物的不凡。

“这是‘星幽兰’，”纪伯宰看着她眼中的疑惑，平静地解释道，“生于幽冥涧至阴至寒之地，千年发芽，千年长叶，千年方得此形。有凝神静魄，滋养神魂之效。”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近日……睡得不安稳。”

辞念安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所以他去幽冥涧那般凶险之地，是为了给她寻这株星幽兰？就因为……她睡得不安稳？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否受伤，想问他为何要这么做，想告诉他慕瑶说的关于黄粱梦的危险……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丝颤抖的气息。

她看着他袖口那点暗红，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纪伯宰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似乎也并不期待。他收回目光，拿起玉箸，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淡：“用膳吧。”

那一顿饭，辞念安食不知味。面前的星幽兰散发着清冷的香气，不断地提醒着她他方才的举动。她原本坚冰般的心防，在这一刻，竟清晰地听到了一丝碎裂的声响。

她开始不确定了。

不确定自己坚持的利用是否还有意义，不确定自己面对的他，究竟是那个心灰意冷后强行禁锢她的强者，还是……别的什么。

而纪伯宰，在她没有看到的角度，余光掠过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泛红的眼眶，握着玉箸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几分。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那株散发着幽蓝光晕的星幽兰，又往她的方向，轻轻推近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