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渝城一中的秋季运动会，在依旧带着些许暑气的“秋老虎”天气里，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校园里彩旗招展，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空气里弥漫着青春、汗水和防晒霜混合的味道。
左奇函一身短跑装备，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和胳膊，正在400米起点处做着热身。他天生好动，运动神经发达，对这种能尽情挥洒汗水的场合向来热衷。张桂源更是如鱼得水，刚参加完跳远比赛，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就跑到跑道边给左奇函加油打气，嗓门洪亮：“左千！加油！干翻他们！”
而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是，杨博文竟然出现在了1500米长跑的检录处。他依旧穿着规整的校服长裤，只是把外套脱了，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身形清瘦挺拔，在一群活动关节的运动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完全是左奇函连续几天“软磨硬泡”外加班主任动员的成果。
“长跑嘛，不需要什么技巧，坚持到底就行！你看你，肺活量肯定好！”左奇函当时是这么忽悠他的。其实他存了点私心，想看看这个冰山学霸在跑道上，会不会有别的表情。
张函瑞则安静地待在跳远场地附近，手里拿着张桂源的外套和矿泉水，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在沙坑前跃跃欲试的活泼身影。他是张桂源专属的、也是最称职的后勤部长。
“各就各位——预备——” 400米发令枪响。
左奇函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他的起跑反应极快，步伐有力，在弯道时就确立了一定的领先优势。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红色的塑胶跑道，灼热的空气被急速奔跑的身体劈开。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耳边呼啸的风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左千！加油！左千！加油！” 班级所在的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其中张桂源的声音尤为突出。
左奇函咬紧牙关，手臂奋力摆动，试图在直道上进一步扩大优势。距离终点越来越近，他的速度却因为极致的消耗开始不可避免地下降，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疼。
最后五十米！冲刺！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巨大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眼前一阵发黑，脚步虚浮，脱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预想中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双手臂及时地、稳稳地从侧面扶住了他。
那手臂的力量并不显得多么强壮，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左奇函头晕眼花，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他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带着些许担忧的黑眸。
是杨博文。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准备1500米吗？
“还好吗？”杨博文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扶着他的手很稳，没有松开。
左奇函张了张嘴，却因为缺氧发不出声音，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这时，一瓶冰凉的可乐，带着冷凝的水珠，递到了他的面前。易拉罐的冰冷触感，与他灼热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激得他微微一颤。
“喝点水。”杨博文说。
左奇函愣愣地接过那瓶可乐，指尖传来的冰凉瞬间驱散了些许脱力的眩晕感。他低头看着那深棕色的液体，罐身上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喝可乐？还特意冰镇了？
左奇函的心脏，因为刚刚极致的运动还在疯狂跳动，此刻却仿佛又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跳得更加紊乱。他艰难地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气泡的甜涩液体滑过喉咙，滋润了干渴，也奇异地安抚了过度消耗的身体和神经。
“谢……谢谢。”他终于喘匀了气，声音还有些沙哑。他靠在杨博文身上，借着他的力量站稳，感受着对方手臂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温度和支撑。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远去。颁奖仪式，同学的祝贺，张桂源大呼小叫着“左千牛逼”冲过来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左奇函的感官世界里，只剩下扶着他的这双手，和手里这瓶冰得恰到好处的可乐。
“嗯。”杨博文应了一声，看他站稳了，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耳根似乎又有点泛红。他目光移开，看向远处的跑道，“1500米要开始了，我过去了。”
说完，他转身，朝着长跑检录处走去，背影依旧清瘦挺直。
左奇函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可乐，冰凉的罐身似乎也无法降低他脸上腾起的热度。他刚才……是靠着杨博文？还喝了他给的可乐？
一种混合着疲惫、兴奋和难以言喻的甜蜜感，像可乐的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另一边，跳远比赛也结束了。张桂源发挥不错，拿了个第二名，高兴得像个孩子，围着张函瑞又蹦又跳。
“小瑞瑞！看到没！我厉不厉害！”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了，很厉害。”张函瑞笑着，把水和毛巾递给他，语气温柔。他拿出纸巾，很自然地想帮张桂源擦擦额头的汗。
张桂源却毫无所觉，自己一把抓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兴奋地指着跑道：“快看！杨博文要跑1500了！走走走，我们去给他加油！”
张函瑞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还是顺从地跟了上去：“好。”
1500米是耐力与意志的考验。发令枪响后，杨博文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他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和节奏，跑在队伍的中后位置。他的跑姿并不算特别标准，甚至带着点读书人的斯文，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随着圈数增加，不断有人掉队，速度慢下来。阳光依旧毒辣，跑道仿佛蒸腾着热气。杨博文的脸色有些发白，汗水也浸湿了T恤，但他的眼神始终专注地看着前方，步伐没有丝毫紊乱。
左奇函坐在班级休息区，目光紧紧追随着跑道上的那个身影，连手里的冰可乐都忘了喝。他看着杨博文超过一个又一个对手，看着他抿紧的嘴唇和坚毅的侧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家伙，平时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意志力这么强。
最后一百米冲刺！杨博文开始加速！他的速度陡然提升，像一头突然爆发的猎豹，接连超越了前面的两三个人，最终以第三名的成绩冲过了终点！
“哇！杨博文可以啊！”张桂源大声喝彩。
左奇函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他看到杨博文冲过终点后，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剧烈地喘息，显然也消耗巨大。
这一次，左奇函没有犹豫，他拿起自己旁边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快步跑了过去。
“喂，杨博文，喝水。”他把水递到对方面前。
杨博文喘着气抬起头，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颊因为运动泛着红晕，让他平日里过于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生动的气息。他看了看左奇函，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水，伸手接过。
“谢谢。”他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低哑。
两人站在终点线附近，一个刚经历短跑的极限冲刺，一个刚完成长跑的耐力考验，各自平复着呼吸。阳光灼热，汗水流淌，但彼此手中那瓶对方递过来的水，却像一个小小的、心照不宣的纽带。
左奇函看着杨博文仰头喝水的侧影，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心里那片被阳光炙烤的场地，忽然就吹进了一丝带着冰可乐甜味的凉风。
运动会的喧嚣持续了一整天。在灼热的阳光和震天的呐喊声中，有些东西，如同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盐渍，清晰地烙印在了少年们的心上。
左奇函记住了那瓶冰可乐的滋味，和那双在他脱力时稳稳扶住他的手。
而杨博文，或许也记住了短跑终点处，那个靠在他身上、脸颊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
灼热的是天气，冰镇的是可乐，而悄然升温的，是那些藏在汗水与喘息之下，无人知晓的心事。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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