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铭攥着外卖箱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电动车的刹车线不太灵了,他捏着车把的手微微发颤,盯着前方路口的红灯,心里默数着秒数。还有三分钟,这单外卖就要超时,超时会扣钱,而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快要见底。
衬衫的袖口磨破了边,风灌进去,带着初秋的凉意。他低头看了眼校服裤膝盖处的补丁——是上周送外卖时不小心蹭破的,晚上在出租屋用针线粗略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蜈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便利店夜班的排班提醒,今晚十点到凌晨两点,算上这单外卖的钱,再加上便利店的时薪,或许能凑够下周的资料费。
红灯跳成绿色,顾寒铭拧动电门,电动车“吱呀”一声冲了出去。他得抄近路穿过那条窄巷,不然肯定超时。巷子很暗,两侧堆着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桶,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他熟练地避开地上的坑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引擎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车尾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砰”的一声,他连人带车摔在地上,外卖箱摔开了,里面的餐盒滚出来,汤汁溅了一地。顾寒铭顾不上膝盖的疼,爬过去捡餐盒,心里凉了半截——一份水煮鱼洒了大半,米饭泡在油汤里,肯定不能送了。这单不仅白跑,还得赔餐费。
“你没事吧?”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顾寒铭抬头,逆着光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车边,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闪着冷光。男人身后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头离他的电动车不过半米。
“我没事。”顾寒铭咬着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时,破了的地方渗出了血,把补丁染成了深色。他更心疼的是地上的外卖,“餐洒了……我赔。”
男人没说话,弯腰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顾寒铭渗血的膝盖,眉头微蹙:“不用你赔,是我没注意巷子里有人。”他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我叫助理处理,你先去医院。”
“不用。”顾寒铭把摔变形的外卖箱往电动车上捆,“我还要送下一单,超时更麻烦。”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这单我自己赔给客户,你走吧。”
男人没动,目光落在他校服上的校徽上——明德中学,市里的重点高中。一个穿着重点中学校服的学生,课余时间送外卖,膝盖破了还惦记着超时,这组合有点刺眼。他身后的助理匆匆跑过来:“薛总,您没事吧?要不要叫交警?”
“不用。”被称作薛总的男人摆了摆手,视线仍在顾寒铭身上,“餐费多少?我转你。”
“不用转,是我自己没看路。”顾寒铭已经跨上了电动车,车把歪了,他扶着车把试了试,“我先走了。”
“等等。”薛总叫住他,“膝盖在流血。”
“小伤。”顾寒铭头也不回地拧动电门,电动车歪歪扭扭地冲出巷子,留下一路颠簸的背影。薛栩钰看着他消失在巷口,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摊油乎乎的汤汁,助理正在联系店家赔偿,他忽然问:“明德中学的学生,现在都这么拼?”
助理愣了一下:“可能……家境不太好吧。这附近有片老居民区,好多学生都在这边兼职。”
薛栩钰没说话,坐回车里。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巷子里的霉味。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脑子里却反复出现那个少年弯腰捡餐盒的样子——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校服袖口磨得发亮,还有膝盖上那块渗血的补丁,像个突兀的标点,扎在他视网膜上。
顾寒铭送完最后一单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出租屋,那是个不足十平米的隔间,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折叠桌就满了。他找出医药箱,里面只有一瓶快用完的碘伏和几贴创可贴。
膝盖上的伤口沾了灰,擦碘伏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咬着牙把创可贴贴上,又想起那个男人的脸——好像在哪见过,财经杂志的封面?还是电视上的新闻?管他呢。
手机响了,是便利店的同事:“寒铭,今晚能早点来吗?张姐临时请假了,人手不够。”
“能,我马上到。”顾寒铭抓起便利店的工牌,揣上仅剩的半包饼干。出门时,他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的日子越来越近——那是交学费的截止日期。他深吸一口气,把膝盖的疼抛在脑后,快步走向路灯昏黄的街道。
便利店的灯光亮得刺眼。顾寒铭换上蓝色的工服,站在收银台后扫码、收钱,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学生。晚上十点的便利店总是很热闹,有加班晚归的白领,有醉醺醺的男人,还有像他一样穿着校服来买泡面的学生。
“欢迎光临。”他机械地说着,扫码时抬头,忽然顿住了。
收银台前站着的,正是傍晚巷子里的那个男人。他换了件休闲外套,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目光落在顾寒铭胸前的工牌上——姓名栏写着“顾寒铭”。
“薛……先生?”顾寒铭有点局促,手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糖罐,糖果滚了一地。
薛栩钰弯腰帮他捡,指尖碰到一颗水果糖,抬头时正好对上顾寒铭慌乱的眼神。少年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刚才在巷子里没看清,现在才发现他皮肤很白,只是被风吹得有点粗糙。
“兼职?”薛栩钰把糖放进罐子里,语气听不出波澜。
“嗯。”顾寒铭点点头,把矿泉水的钱收进收银机,“三块。”
薛栩钰递过钱,接过水却没走,靠在旁边的货架上,看着顾寒铭给其他客人结账。少年的动作很快,算钱时眼神专注,偶尔有人抱怨商品涨价,他也只是安静地听着,不辩解。
等客人走光,店里暂时安静下来,薛栩钰才开口:“下午的餐费,我让助理转你微信了。”
顾寒铭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看,果然有一笔转账,备注是“赔偿”。他连忙点了退还:“真的不用,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是赔偿,是买你的时间。”薛栩钰看着他,“我公司缺个夜间兼职助理,整理文件、接电话,晚上七点到十点,时薪是你现在的两倍,不影响你上课。”
顾寒铭的心跳漏了一拍。两倍时薪,还不用风吹日晒,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他很快皱起眉:“为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薛栩钰的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袖口上,淡淡道:“因为我需要人帮忙,而你看起来……很可靠。”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按劳付酬,不算施舍。”
顾寒铭捏着手机,指腹划过屏幕上“退还失败”的提示——对方设置了不可退还。他抬头看向薛栩钰,对方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冷硬,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我……”顾寒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拒绝?他需要这份钱。接受?又觉得心里不踏实。
“明天晚上七点,薛氏集团楼下等你。”薛栩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便利店。玻璃门“叮咚”响了一声,顾寒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冰凉,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便利店的微波炉发出“叮”的提示音,是有人加热便当。顾寒铭深吸一口气,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糖渣,心里反复想着那个名字——薛栩钰。他好像想起了,财经杂志上确实有这个名字,薛氏集团的继承人,年轻得过分,也冷漠得出名。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穷学生一份高薪兼职?顾寒铭想不通。但他看了眼手机里的余额,又摸了摸膝盖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把那句“我不去”咽了回去。
不管为什么,先攒够学费再说。他对自己说,然后拿起抹布,用力擦着收银台,像是要把那些莫名的不安也一并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