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砚就醒了。窗外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把藤椅上的人从带着面香的梦里拽了出来。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看见案头那只蓝色的布包安安静静地躺着,像只蜷着的小兽,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洗漱完,她把蓝布包往胳膊上一挎,锁了“砚心阁”的门。清晨的老巷还浸在水汽里,青石板路湿滑滑的,踩上去“咯吱”响。巷口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油条的香气混着豆浆的甜,往人鼻子里钻。
“小沈,早啊!”张婶正往油锅里扔油条,看见她就笑眯眯地打招呼,“这是往哪儿去?”
“给城南的丫头送点东西。”沈砚也笑,“张婶,您这油条闻着真香。”
“那是!刚炸的,要不要来两根?”张婶麻利地用筷子夹起两根金黄的油条,用纸包好递过来,“给那丫头也尝尝。”
沈砚没推辞,接过来揣进兜里:“谢张婶,回头给您钱。”
“跟我客气啥!”张婶挥挥手,又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握着温热的油条,沈砚脚步轻快了些。晨光从巷口斜斜地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蓝布包的影子叠在一起,倒像是两个结伴而行的伙伴。
城南的棚户区比她想象的更破旧。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窄窄的巷子连阳光都吝啬光顾,空气中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沈砚按着小丫给的地址找过去,在一排歪斜的房子里,看见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墙是用碎砖垒的,门口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太阳花,倒给这灰扑扑的地方添了点颜色。
她刚站定,院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小丫拎着个水桶出来,看见她,眼睛“唰”地亮了,手里的水桶“哐当”放在地上,撒腿就跑过来:“沈姐姐!你真的来了!”
“答应你的事,还能不算数?”沈砚把蓝布包递过去,“看看,修好了。”
小丫双手接过布包,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布纹,半天没敢打开。她身后传来个妇人的声音,带着点病气的沙哑:“小丫,跟谁说话呢?”
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妇人扶着门框站着,尽管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却透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
“奶奶!是修书的沈姐姐!”小丫回头喊,又拉着沈砚往院里走,“沈姐姐,这是我奶奶。”
“奶奶好。”沈砚点点头,心里大概有了数——小丫父母皆无,这应该就是她相依为命的奶奶。
妇人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却很温和:“劳烦姑娘跑一趟,快进屋坐。”
院里就一间正房,陈设简单得很:一张旧木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些柴火。小丫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蓝布包,当那本带着新封面的《莲花劫》露出来时,小姑娘“呀”地低呼了一声。
“是蓝色的!跟沈姐姐说的一样!”她捧着书,手指轻轻拂过封面上那朵简单的莲花,眼睛里的光比院门口的太阳花还亮。
老人走过去,从小丫手里接过书,翻了两页。她的手指很粗糙,指关节有些变形,想来是做惯了粗活,可翻书的动作却轻得很,像是怕碰疼了纸页。
“真修好了……”她喃喃地说,声音有点发颤,“这字……看着真清楚。”
“奶奶,你看这里!”丫蛋指着最后一页,“这是爹的字!”
妇人的目光落在那字上,忽然就红了眼眶。她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才转过头对沈砚说:“让姑娘费心了。多少钱?我这就去取。”
“不用了奶奶。”沈砚从兜里掏出张婶给的油条,递到小丫手里,“没吃早饭吧……快吃”
丫蛋接过油条,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沈砚,把油条往奶奶嘴边送:“奶奶,你先吃。”
老人没接,笑着推回去:“你吃吧,奶不饿。”
沈砚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莲花劫》里写的,方多病把最大的桂花糕塞给李莲花,又想起镜中李莲花给少年盖外袍的动作。原来这些细碎的疼惜,从来都不分故事内外。
“这书……”老人摩挲着蓝色的封面,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爹走之前,还在看这页,说‘方多病能找到李莲花就好了’……”
沈砚没说话。有些话,不用说,懂的人自然会懂。
小丫已经啃起了油条,吃得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说:“沈姐姐,你修的书真好看。等我识了字,也要把我父母的故事写下来,就像这本《莲花劫》一样。”
“好啊。”沈砚摸了摸她的头,“到时候要是写坏了,再拿来找我修。”
“嗯!”小丫重重点头,把剩下的半根油条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这个给奶奶留着晚上吃。”
沈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溜溜的。她站起身:“奶奶,小丫,我该回去了,店里还有事。”
“姐姐我送你!”小立刻跟上来,紧紧跟在她身边。
老人也跟着送出门,手里还捧着那本《莲花劫》,像是捧着整个世界:“姑娘慢走,有空……常来坐坐。”
“哎。”沈砚应着,脚步却不敢停——她怕再待下去,眼泪该忍不住了。
走出棚户区,晨光已经把天染成了淡金色。小丫还跟在身边,小大人似的叮嘱:“沈姐姐,路上滑,你慢点走。”
“知道了。”沈砚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她,“小丫,你父亲要是知道书修好了,肯定很高兴。”
“嗯!”小丫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晚上梦见爹就给他说,告诉他书皮是蓝色的,上面还有莲花。
沈砚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回去吧,你奶奶一个人在家呢。”
“好!沈姐姐再见!”小丫挥挥手,转身跑回那个灰扑扑的院落,跑两步还回头看一眼,直到院门把那小小的身影挡住。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