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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罐头

铅玻璃之雨

第八章:铁皮罐头

铁门在诺亚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像铡刀落下,斩断了他与月台、与伊莱、与过去的一切联系。一瞬间,外界所有的声音——哭喊、咒骂、火车头的喘息——都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车厢内一种更加压抑、更加浓稠的喧嚣。

这里不是车厢,是一个被强行塞满了绝望肉体的铁皮罐头。空气污浊得几乎能尝到味道,汗臭、尿臊、伤口化脓的甜腥,还有某种集体呼出的恐惧,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每一寸空间都被人体填满,人们像沙丁鱼一样紧紧挤压在一起,站着的人无法倒下,倒下的人可能再也无法站起。诺亚被死死地卡在门边,脸颊贴着冰冷粗糙的铁皮,肋骨被身后一个不断啜泣的女人时断时续地撞击着。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两张皱巴巴的车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其中一张,属于伊莱的那一张,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手心。

火车猛地一颤,开始缓慢移动。车厢里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因终于离开而喜极而泣,有人因与亲人失散而发出哀嚎,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沉默着,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一具被本能驱使的躯壳。

诺亚透过门上方那扇布满污垢的小窗,向外望去。月台在向后移动,上面还有无数挥舞的手臂、张大的嘴巴,像一幅无声的、扭曲的地狱画卷。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伊莱。

他就站在逐渐远去的、混乱的月台边缘,没有看火车,也没有看那些绝望的人,只是仰着头,望着那片肮脏的、飘落着灰烬雪花的夜空。他的身影在探照灯的光晕下一闪而过,那么瘦小,那么孤独,却又带着一种让诺亚心脏骤停的、近乎神性的平静。

他为什么不走?他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留在那片地狱里?

一个问题像毒蛇一样钻进诺亚的脑海,伴随着伊莱最后那句冰冷的话:“任何地方,都只是同一片废墟的不同角落。”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诺亚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铁皮上,无声地咒骂,但咒骂的对象,似乎不仅仅是伊莱,还有那个最终选择了“逃离”、此刻却被困在这个移动铁罐里的自己。

孤独感如同车厢内污浊的空气,无孔不入地包裹了他。在废墟里,在博物馆里,哪怕伊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怪异,但至少他在那里。他是一个存在,一个坐标,一个让诺亚觉得自己还与“某个地方”、“某个人”连接着的锚点。现在,锚断了。

他开始不可抑制地想念伊莱。

想念他专注画画时,炭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想念他分给自己一半干净布条时,那沉默却坚定的动作。

想念他看着本杰明先生修复标本时,那双偶尔会闪过一丝理解光芒的眼睛。

甚至想念他那些关于“碎片”和“样本”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呓语。

那些呓语,此刻在这疯狂的车厢里,竟然显得无比清晰和真实。

“看,没有碎片了。我们都只剩下了……求生。”

诺亚环顾四周。为了争夺一点立足之地而互相推搡的人;那个死死抱着一个装满无用物品的包袱、眼神狂乱的老妇;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偷偷将手伸进旁边一个昏睡者的口袋……伊莱早就看到了,他早就把这一切都看透了!他不是疯了,他是看得太清楚,清楚到无法再融入这芸芸众生的、卑微而疯狂的求生戏剧。

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诺亚身边响起,一个老人蜷缩着,咳出的血点溅在了诺亚的裤腿上。周围的人下意识地挪开一点点,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厌恶和恐惧。诺亚看着那暗红的血迹,突然想起了伊莱在博物馆里,长时间观察一具动物尸体腐败过程的样子。

“你在制作你自己的标本。用线条,而不是福尔马林。”本杰明先生的话,此刻借着伊莱的“口”,在他脑海中回响。

诺亚猛地意识到,伊莱或许不是抛弃了他,而是选择了一条更艰难、更残酷的道路——他留在了那片真实的废墟里,继续他的“记录”,他的“见证”。而自己,登上了这列看似通往“生路”的火车,却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形态的、更加拥挤和绝望的废墟。

“伊莱……”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淹没在车厢的嘈杂里。这不是呼唤,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那个被他留在身后的、唯一的同行者,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火车在黑暗中加速,哐当哐当,像一首为这个崩坏世界奏响的、单调而永恒的送葬曲。诺亚闭上眼睛,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迅速被污浊的空气吸干。他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或许,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真实的自己。这列满载着“希望”的末班车,正呼啸着,将他带向一个没有伊莱的、未知而空洞的未来。而他知道,无论这列火车开往何方,那个站在废墟中仰望天空的孤独身影,将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里,成为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最清醒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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