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宋府西跨院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窗棂上,沾了些微墨香。十岁的宋柔嘉跪坐在软垫上,小手里攥着支狼毫笔,鼻尖几乎要贴上描金笺纸,一笔一划临摹着陆雪窗先生教的《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轻声念着,笔尖刚落下“华”字的最后一笔,耳畔忽然传来案几轻响。
抬眼时,正对上私教先生陆雪窗的目光。先生今日没穿往常的月白长衫,而是换了件素色布袍,平日里总是温润含笑的眉眼,此刻竟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霜色,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沉恸。
“先生?”宋柔嘉搁下笔,小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她跟着陆雪窗先生读书五年,先生待她如亲妹,素来温和耐心,便是她写错十遍字,也只会笑着教她重写,从无这般凝重模样。
陆雪窗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指尖轻轻按在案上那封染了墨痕的急信上:“柔嘉,先生要走了。”
“走?”宋柔嘉愣住了,圆圆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先生要去哪里?是柔嘉不乖,还是字写得不好,先生不要柔嘉了?”
“傻孩子。”陆雪窗蹲下身,抬手想摸摸她的头,指尖却在半空顿了顿,终究只是轻轻拂去她颊边的碎发,“先生怎会不要你。只是方才收到家中急信,家父……已于三日前病逝,先生需即刻返乡奔丧。”
“病逝?奔丧?”这两个词像重锤般砸在宋柔嘉心上,她虽年幼,却也知晓“奔丧”意味着生死相隔,意味着先生要离开很久。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宣纸上,晕开了“灼灼其华”的墨迹。
“先生,那你还会回来吗?”她哽咽着问道,小手紧紧拉住陆雪窗先生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陆雪窗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硬起心肠点头:“孝期过后,先生定会回来。你在家要听父亲的话,每日临摹半卷书,莫要荒废了功课,也莫要太过思念先生。”
他说着,起身收拾案上的书卷,动作间带着难掩的仓促。窗外的海棠花被风一吹,又落下几片,恰好落在他素色的布袍上,像是添了几分萧瑟。
宋柔嘉咬着唇,强忍着哭腔,从腕上褪下母亲留给她的玉串子,塞进陆雪窗先生手里:“先生,这个给你,路上保平安。柔嘉会好好读书,等先生回来。”
玉串子温润微凉,陆雪窗捏在掌心,只觉得沉甸甸的。他喉间发紧,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推门而去。
宋柔嘉趴在窗边,看着先生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