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院服,像一块墓碑,落进了黑色的行李箱里。
霍雨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不……”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他扑了过来,不是对我,而是对那个箱子。
他想把它合上,想把那块刺眼的“墓碑”关起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的手在发抖,连那个简单的卡扣,都对不准。
我没有理他。
我转身,打开衣柜的第二格,拿出我的日常便服。
一件,又一件。
我叠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个边角,都对得整整齐齐。
仿佛我不是在收拾行李,而是在完成一件神圣而精密的仪式。
“王冬!你看看我!”
他终于放弃了那个该死的箱子,转而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
“你别这样!你跟我吵!你打我!你骂我!你别这样不说话!”
他的力气很大,我的骨头都在响。
我的身体随着他的摇晃而来回摆动,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任由他摇晃着,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我还在叠那件月白色的长裙。
那是我十八岁生日时,他送我的。
他看着我手里的裙子,摇晃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瞬间被痛苦淹没。
“你记得……”他声音沙哑,“你还记得这条裙子……”
“嗯。”
我叠好了,把它放进了箱子里。
放在那件院服的旁边。
“不!不能带走!”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伸手,想把那条裙子从箱子里抢出来。
“这是我送你的!你不能带走!”
他的指尖,碰到了裙子的衣角。
我先他一步,按住了那条裙子。
我终于抬起头,正视他。
“霍雨浩。”
“你送给我的时候,它就是我的了。”
“我有权决定,是留下,还是带走。”
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他像被雷击中一般,僵在那里,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恐惧。
他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
我不是在闹脾气。
我是真的,要走了。
“为什么……”
他颓然地收回手,跌坐在地,靠着我的床沿。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一遍遍地问着。
“我和她,真的只是……只是战术上的……”
我拉开第三个抽屉。
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一个我们一起在集市上买的,雕着蝴蝶的木梳。
一个他用极致之冰,为我凝结的,永不融化的冰晶玫瑰。
还有一叠,他偷偷画的,我的画像。
画上的我,笑得眉眼弯弯,无忧无虑。
我拿起那叠画像,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霍雨-浩也看到了。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王冬,你看,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我翻到了最后一张。
那是一张半成品。
画上的女孩,有着我的轮廓,我的眉眼。
但那眼神,那气质……
已经隐隐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是他最近画的。
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笔,已经出卖了他的心。
我把那叠画像,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没有放进行李箱。
也没有放回抽屉。
这个动作,比撕碎它们,更让他绝望。
“不……不是那样的……”他慌乱地爬过来,想去拿那叠画,“那只是……我只是想画得更……更有神采……”
他的解释,苍白得可笑。
我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拿起了那支木梳,和那朵冰晶玫瑰。
然后,当着他的面,我把它们,一起放进了那个已经半满的行李箱里。
他彻底崩溃了。
“你一定要这样吗?!”
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
椅子“砰”的一声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吗?!”
“好!好!你觉得我对不起你!你觉得我被她吸引了!是!我承认!”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开始口不择言。
“我承认我看到她的时候,会想起你!我承认她的力量让我着迷!我承认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
“但是那又怎么样!?”
“我可以改!我可以不见她!我可以离她远远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现在就去找她!”
“我告诉她,让她滚!让她离我们远远的!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说出了那句,最愚蠢,也最致命的话。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
我缓缓地,转过身。
看着他。
我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我的眼神,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怜悯。
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可悲的孩子。
“霍雨-浩。”
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关系。”
“是我让你走,还是她让你留下?”
“是我逼你和她配合,还是她强迫你欣赏她的力量?”
“都不是。”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点。
“是你自己,选择了她。”
“然后,又试图用伤害她,来留住我。”
“你觉得,你这样的人,配吗?”
“配得上我的感情,还是配得上她的欣赏?”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像退潮一样,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他自己的选择,和我最后的清醒。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沿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
我没有再看他。
我转过身,继续我的动作。
衣柜里的衣服,已经空了。
我合上行李箱。
“咔哒。”
两声清脆的落锁声,像两颗钉子,钉进了这间屋子的棺材板。
我把箱子立起来,放在门边。
然后,我走到我的床边,坐下。
床铺,因为收拾行李,已经一片狼藉。
我没有整理。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那片被夜色染成深蓝的天空。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剩下角落里,那个男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看着我,看着那个行李箱。
像看着自己,正在被执行死刑。
风暴,还未到来。
但这一夜,注定比任何风暴,都更加漫长。
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