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楚瑜是在一阵熟悉的熏香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裂而出。眼前是熟悉的拔步床，帐幔上绣着精致的兰草，这是她刚嫁入卫府时，所居的“锦兰院”正房。

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手，皮肤光滑紧致，而非多年后因操劳与旧伤留下的薄茧。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带着惊惶与不可置信的脸庞。眉眼间尚未染上岁月风霜，正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不是梦。

她，楚瑜，曾与卫韫并肩走过尸山血海，守护摇摇欲坠的卫家，最终挣脱世俗枷锁，与他携手半生的楚瑜……回来了？回到了这个一切悲剧尚未上演，却也一切希望尚未萌生的起点？

门外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少夫人，您醒了吗？该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少夫人……这个称呼像一根针，刺破了楚瑜混沌的记忆。是了，此刻，她还是那个刚刚嫁入卫家，名义上是卫珺之妻，卫韫长嫂的楚瑜。而卫珺，此刻应当还在边关。卫家满门忠烈，尚未陨落。那个她后来倾心相爱、刻入骨髓的卫韫，如今还只是一个尚未经历家族巨变、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卫家小七。

巨大的悲痛与狂喜交织着席卷了她。她想起了白帝谷的惨烈，灵堂前的孤绝，与卫韫在无数个日夜里的相互扶持、隐忍克制，以及最终冲破一切束缚时的决绝与欢愉……那些记忆如此鲜明，灼烫着她的灵魂。

她用力掐住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次，她绝不让遗憾发生。卫家的儿郎，能救一个是一个！而她与卫韫的路，她也要提早筹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门外沉稳应道：“进来吧。”

给老夫人请安的过程，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老夫人依旧是那般慈祥中带着威严，几位妯娌或热情或疏离的目光也一如往昔。楚瑜凭借着几十年的阅历和沉淀，应对得滴水不漏，举止端庄得体，却又在细微处，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引得老夫人多看了她两眼。

请安完毕，楚瑜以熟悉府中环境为由，婉拒了丫鬟的跟随，独自一人走向了卫府后院的练武场。她记得，这个时候的卫韫，每日清晨都会在那里练枪。

远远地，便听到破风之声。

晨曦微光中，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场中腾挪闪转。手中一杆长枪舞得银光烁烁，虽略显青涩，却已隐隐有了日后那股凌厉霸道的气势。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眼神，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执着与锐气。

楚瑜静静地站在一丛翠竹后，目光贪婪地描摹着这个年轻的卫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酸涩而又柔软。这是她的卫韫， yet not entirely hers. 这是尚未经历切肤之痛，尚未被命运磨砺出后来那般深沉轮廓的卫韫。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场中的少年倏然收势，长枪顿地，敏锐地朝她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楚瑜清晰地看到卫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归于礼貌的疏离。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大嫂。”

这一声“大嫂”，如同冰水浇头，让楚瑜从恍惚中彻底清醒。是了，此刻在他眼中，她只是他素未谋面、刚刚嫁入家门的长嫂。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颔首：“七弟。”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微颤，“枪法很好，只是……‘回风拂柳’那一式，腰劲可再沉三分，转腕时需留有余力，方能在疾变中不失根基。”

卫韫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位新过门的大嫂，不仅会来到练武场，还能一眼看出他枪法中极其细微的滞涩之处。这点评，甚至比军中教头说的更为精准要害。

他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探究，不由再次仔细打量楚瑜。眼前的女子身姿挺拔，容貌清丽，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幽深的古井，完全不像一个刚及笄的少女该有的眼神。那里面，似乎藏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多谢大嫂指点。”卫韫压下心中的异样，再次拱手，语气却比刚才多了几分真诚的请教意味，“大嫂也习武？”

楚瑜心中一痛。她何止习武？她与他并肩作战无数次，她的枪法，有不少还是他亲手矫正的。这些，如今的他又如何得知？

“略通一二。”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语气平淡，“将门之女，总不好全然手无缚鸡之力。你继续练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挺直，步伐稳定，唯有藏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卫韫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这位大嫂，似乎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