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被诬通敌的消息,如同巨石投湖,在华京城激起千层浪。昔日门庭若市的镇北侯府,一时之间门可罗雀,唯有风雨欲来的压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楚瑜在初闻噩耗的瞬间,心脏几乎骤停。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乱。她立刻下令紧闭府门,严禁内外人等随意出入,同时派心腹家将暗中护卫好卫忠的院落,防止有人趁乱加害。
“大嫂,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几位妯娌齐聚楚瑜房中,面露惶然。她们虽出身将门,但终究是内宅妇人,面对这等抄家灭族的指控,难免六神无主。
楚瑜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诸位弟妹莫慌。卫家满门忠烈,天地可鉴。此乃奸人构陷,我们自当齐心协力,助小七洗刷冤屈。”她条理清晰地分派任务,“二弟妹,你心思缜密,府中下人还需你多加安抚,谨防有人散布谣言,动摇人心。三弟妹,你娘家与京兆尹有些交情,可否设法打探一下,那所谓的‘密信’究竟是通过何种渠道递到御前的?四弟妹,你协助我整理府中这些年来与北境往来的所有文书、礼单,凡涉及银钱物资,务必一笔一笔核对清楚,我们需得自证清白。”
她的镇定与条理感染了众人,大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楚瑜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一页页翻阅,一行行核对。她不仅要找出可能被利用的漏洞,更要从中梳理出反击的线索。她深知,这等构陷,绝不可能天衣无缝。
“阿瑜。” 一声低唤在门口响起。
楚瑜抬头,只见卫韫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与冷峻。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以及被烛火映照得有些苍白的脸,心中一疼。
“你回来了。”楚瑜放下笔,起身为他倒了杯热茶,“外面情形如何?”
“陛下命我三日后于朝堂之上自辩。”卫韫接过茶杯,指尖与她有瞬间的触碰,两人皆是一顿,又迅速分开。他饮了口茶,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沉声道,“证据对他们有利,那信上的笔迹,模仿得极为相似,连一些旧日习惯都分毫不差。若非我确信自己从未写过,几乎都要信了。”
“笔迹可以模仿,但有些东西,模仿不来。”楚瑜目光锐利,“信中所用的纸张,是产自江南的‘玉版宣’,墨是带有松烟气的‘徽州墨’。而北境部落,惯用羊皮卷与炭笔,即便要伪造书信,又何来我大楚的上等纸墨?且信中提到几处北境地名,发音与写法,皆是我朝官制舆图的习惯,与北狄人自身的称谓有细微差别。这些,都是破绽。”
卫韫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与赞赏。他没想到,楚瑜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能洞察到这般细微之处。这些细节,连他麾下一些经验丰富的幕僚都未曾立刻想到。
“还有,”楚瑜走到书案前,抽出一本厚厚的账册,“这是近年来府中与北境的所有物资往来记录。你看这里,去岁冬,我们曾以商队名义,向北境边境的几个受灾部落捐赠过一批过冬的粮食与药材,此事当时曾报备过兵部备案。而那‘密信’中提及的‘资助’,时间、物资种类,竟与此事高度吻合。这绝非巧合,定然是构陷之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加以利用,却画蛇添足,反而留下了痕迹。”
卫韫接过账册,仔细看去,越看眼神越亮。楚瑜的分析,如同在迷雾中为他点亮了一盏灯。
“大嫂……”他心中激荡,看着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充塞胸臆。是感激,是依赖,是钦佩,更是无法抑制的爱慕。在这风雨飘摇、生死一线的时刻,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的,唯有她。
“我会将这些线索,连同我们整理的证据,一并呈送御前。”卫韫的声音带着决然,“此外,我已联络父亲旧部,他们愿联名上奏,以自身功勋与性命,为我作保。”
楚瑜点头:“如此甚好。朝堂之上,你需沉着应对,抓住这些破绽,逐一批驳。陛下虽对卫家心存忌惮,但并非昏聩之君,如此漏洞百出的构陷,他心中未必没有疑虑。关键在于,要让他相信,此事背后另有主谋,其心可诛。”
三日后,金銮殿上,风云际会。
以姚太师为首的官员,慷慨陈词,将所谓的“密信”证据一一呈现,言辞激烈,要求严惩卫韫,以正国法。
卫韫一身素服,立于殿中,面对千夫所指,神色不变。待对方陈述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朗,掷地有声。他并未急于否认,而是条分缕析,从信纸墨迹的产地,到信中地名称谓的谬误,再到与府中合法捐赠记录的蹊跷吻合,一一指出疑点。他逻辑严密,证据确凿,将对方的指控拆解得七零八落。
最后,他撩袍跪下,昂首道:“陛下明鉴!臣卫韫,承父兄遗志,唯愿以身许国,护卫边疆。北狄扰我边境,杀我百姓,与臣有血海深仇,臣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焉能与之勾结?此等构陷,不仅是要臣的性命,更是要寒了边境数十万将士的心,毁我大楚长城!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臣清白,亦揪出那包藏祸心、意图动摇国本之人!”
他言辞恳切,掷地有声,加之不少武将及中立派官员出列附和,表示愿为卫韫作保,殿上形势顿时逆转。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深沉,目光在卫韫和姚太师等人之间逡巡。他确实需要卫家抵御外侮,但也乐见卫家势弱,便于掌控。此次构陷,手法粗糙,他心知肚明。权衡再三,他最终下旨:“卫韫通敌一案,证据不足,尚有诸多疑点。着大理寺与刑部会同审理,查明真相,不得有误。在此期间,卫韫暂卸军职,于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这个结果,虽未完全洗脱嫌疑,但已是最好的局面。至少,赢得了查明真相的时间。
卫韫回到府中,已是黄昏。他直接去了楚瑜的书房。
楚瑜正站在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霞。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彼此都明了对方心中的巨石已然落下大半。
“辛苦了。”楚瑜轻声道。
卫韫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若非大嫂,我今日在朝堂之上,未必能如此顺利。”
“是你自己应对得当。”楚瑜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
“阿瑜,”卫韫却不容她躲避,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紧紧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每一次,在我最艰难的时候,都是你在我身边。这一次,更是你找到了关键证据……”
楚瑜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那微微的颤抖。
“我知道,你顾忌身份,顾忌人言可畏。”卫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但经过此事,我更加确定,我卫韫此生,绝不能没有你。不是感激情,也不是依赖,而是……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每一次为你跳动,都告诉我,我要你,不是作为‘大嫂’,而是作为我卫韫想要携手一生的女人。”
强劲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一下下撞击着楚瑜的掌心,仿佛要震碎她所有的理智与防线。她抬眸,撞入他深邃如海的眼眸,那里面有着少年的赤诚,更有男人的坚定与势在必得。
她的心,乱了,慌了,却也……不受控制地泛起丝丝甜意与悸动。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大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楚瑜如蒙大赦,迅速抽回手,脸颊绯红:“我、我先去祖母那里。”
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卫韫没有阻拦,只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他知道,她心中的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大理寺的调查在卫韫暗中提供的线索下,进展顺利,逐渐摸清了构陷事件的来龙去脉,最终指向了与姚太师往来密切的北狄细作。虽然未能直接扳倒姚太师,但也足以洗清卫韫的嫌疑。
与此同时,楚瑜与卫韫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感,送来的东西越发贴心,看向她的目光也越发不加掩饰。而楚瑜,虽依旧守着“叔嫂”的界限,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刻意回避,偶尔在他专注的目光下,会微微红了耳根。
这晚,月色如水。卫韫处理完军务,信步走到楚瑜院外。见她房中灯火未熄,窗纸上映出她纤细的身影,正在低头绣着什么。他驻足看了许久,直到夜露沾湿了衣襟,才悄然离去。
次日,楚瑜在妆台上发现了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玉佩,玉佩上精心雕刻着并蒂莲的纹样,寓意同心。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放的。她握着那枚犹带他体温的玉佩,在窗前站了许久,最终,没有将它退还,而是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妆匣的最底层。
同心之诺,已在彼此心间悄然种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生,花开并蒂。而前方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