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意渐浓，育才中学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成了沉闷学习氛围中投入的一颗石子，激荡起兴奋的涟漪。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课间谈论的不再是习题和分数，而是项目、名次和哪个班的体育生更厉害。

林薇对运动会向来兴致缺缺。在她看来，这不过是耗费时间的集体狂欢，有那功夫，她宁愿多做几套题。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

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方。陈灼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出现在了百米短跑、四乘一百米接力的参赛名单上，还是压轴的那种。周围的同学，尤其是女生，谈论起他时，语气里总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陈灼这次肯定又是第一！”

“他跑起来的样子太帅了！”

林薇低头整理着笔记，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她想起他在图书馆里，因为一道物理题而眉头紧锁的笨拙模样，又想起他在暴雨中把湿透的外套扔给她的蛮横，还有他在跑道上那凶悍专注的眼神……这些碎片化的影像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复杂而矛盾的陈灼，与她认知中那个只会撕卷子的“混蛋”相去甚远。

同桌周晓芸用手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薇薇，运动会两天，你是不是得去给你的‘专属学生’加油啊？”

林薇耳根一热，强作镇定：“别瞎说，老师安排的辅导任务而已。”

“是吗？”周晓芸拖长了调子，显然不信，“那我怎么听说，有人上次月考物理及格了？你这‘老师’当得，可太称职了。”

林薇抿紧嘴唇，没有接话。心里却像是被投下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平静。陈灼的进步，是她一手辅导出来的，这个认知带着一种隐秘的成就感，也掺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的情愫。

运动会第一天，天气晴好。操场四周彩旗飘扬，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看台上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林薇原本打算带本书找个安静角落，却被周晓芸硬拉着坐到了本班区域的看台前排。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百米起点处。

那里，一群穿着各色背心的运动员正在做热身活动。陈灼穿着熟悉的黑色背心，身影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正微微躬身，活动着脚踝和手腕，表情是惯有的冷峻和专注，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林薇的心跳，莫名地跟着广播里即将开始百米预赛的通知，漏跳了一拍。

“各就各位——预备——”

发令枪响的瞬间，几道身影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了出去。

陈灼的起跑反应极快，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他的跑动姿势带着一种充满力量的美感，每一步都蹬踏得坚实有力，手臂摆动幅度大而协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他很快确立了领先优势，并且不断拉大。

风吹起他额前汗湿的黑发，阳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跳跃。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前方的终点线，里面燃烧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原始的胜负欲和专注。

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尤其是高二（一）班所在的区域。

林薇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一骑绝尘的身影。她看着他肌肉贲张的双腿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看着他因为极度用力而微微扭曲却异常认真的侧脸，看着他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胸口狠狠撞上那根象征胜利的红色丝带。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林薇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咚，咚，咚，一声声，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温度。

她看着他冲过终点后，因为惯性继续跑了几步，然后慢慢停下，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队友和教练围上去，他抬起头，似乎朝看台这边望了一眼。

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空中短暂交汇。

林薇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只觉得脸上像是被远处的阳光灼了一下，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哇！陈灼太帅了！又是第一！”周晓芸在旁边激动地摇晃着她的手臂。

林薇含糊地应了一声，心跳依旧快得不成样子。她忽然想起在图书馆，他问她起跑受力分析时的样子，想起他理解“功率”概念时眼中闪过的亮光……那些在安静空间里发生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笨拙交流，与此刻赛场上这个光芒四射、引万众欢呼的身影，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不仅仅是那个需要她辅导物理的、成绩吊车尾的体育生。

在他的领域，他是绝对的王者，承载着汗水、梦想和无数人的期待。

这个认知，让林薇心里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的悸动。

她再次抬起头，望向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离开跑道的身影，目光里，第一次没有了审视，没有了作为“辅导者”的居高临下，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安静的注视。

运动会的喧嚣还在继续，但她好像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悄然改变着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