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是冷的,落在睫毛上能凝成细水珠,模糊了视线,连远处的柳树都只剩一团灰蒙蒙的影子。
湖面静得可怕,没有风,也没有鸟鸣。
曲檀儿站在湖边的青石旁,手里拿着那封绝笔信,这是她昨天在小院里,就着快燃尽的烛火写的。
她把信放在石头上,又从怀里掏出那枚怀表,表链缠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她想起十五岁生辰那晚,墨奕怀把它戴在她手腕上时的温度。
墨奕怀檀儿,这表送给你,以后你想我了,就看看它,每一声滴答,都是我在想你。
他当时笑着,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可现在,这表就躺在石头上,安静得像忘了怎么走动。
她最后看了一眼石头上的信和表,转身走向湖水。
湖水刚没过脚踝时,是刺骨的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可再往前走,凉意就慢慢沉了下去,变成一种裹着全身的冷。
曲檀儿她想起七岁那年,在石桥下,墨奕怀把绣着桃花的香囊塞给她,说“以后跟着本王,没人敢欺负你”。
湖水漫到膝盖。
曲檀儿她想起假山洞里的那个冬天,她用炭笔在帕子上画江南的小铺子,墨奕怀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说“等开春,我们就私奔”,他的呼吸落在她颈间,痒得她笑出了声。
那时帕子上的“檀奕”二字还没干,她以为那就是未来的样子。
湖水涨到胸口。
曲檀儿她想起藏书阁的烛火,想起那枚刻着“奕”字的翡翠平安扣,墨奕怀单膝跪地,说“此生只娶你一人”,她的眼泪掉在平安扣上,晕开一圈水光,那时她信他,信到以为能对抗所有阻碍。
可现在,平安扣碎了,约定也碎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向这能藏住所有遗憾的湖。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在湖水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水。
她抬头望向王府的方向,雾太大,什么都看不见,可她好像能想象到,墨奕怀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书房里看着那本没抄完的《诗经》,还是在佛堂里对着空无一人的蒲团发呆?
她想告诉他,她不怪他,她只是遗憾,没能和他一起去江南,没能看到桃花开在江南的春天里。
曲檀儿奕怀哥哥,来世见。
她轻声说,刚出口就被雾吞了进去。
她闭上眼,任由湖水继续往上漫,直到没过头顶,直到所有的回忆和遗憾,都沉进这无声的湖里。
就在这时,石头上的怀表“滴答”响了一声,接着是清脆的报时声,“当……当……”,两声,像在告别,又像在呼唤。
可这声音只打破了片刻的寂静,很快就又被雾裹住,再也传不到湖里去。
不远处,路过的丫鬟提着水桶,刚走到湖边就看到湖里的身影,她手里的水桶“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尖叫着转身就跑,却再也唤不回那个走进湖里的、带着所有遗憾的姑娘。
湖面又恢复了平静,雾还没散,石头上的信和表还在,只是湖里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