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在六月的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像一层密不透风的金壳，裹着内里无数规矩与叹息。
小燕子蹲在御花园的假山上，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耳朵却支棱着，听着不远处凉亭里传来的说话声。紫薇正红着眼圈跟尔康低语，断断续续的词句飘过来——“指婚”“蒙古”“尔泰”……
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假山上滑下去。尔泰？指婚？
上个月尔泰还跟她坐在漱芳斋的房顶上，说他最烦的就是皇室那套“联姻换太平”的把戏，还笑说要不是裹在这身份里，他早想揣着一把剑闯江湖去了。怎么才过了一个月，就要被塞进那套他最不齿的规矩里去？
“小燕子？你在上面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假山脚下传来，小燕子低头一看，可不就是尔泰。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手里还拿着个纸包，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嘴角噙着惯常的笑意，眼里却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沉郁。
小燕子“噌”地跳下来，差点踩歪了裙摆，几步冲到他面前：“你要被指婚去蒙古了？”
尔泰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她：“刚从御膳房讨的杏仁酥，你爱吃的。”
“我不吃！”小燕子把纸包往他怀里一推，急得脸都红了，“你别打岔！是不是真的？你答应过我，要是宫里待腻了，就跟我一起去江湖闯闯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他们几个在漱芳斋烤火，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当年在街头卖艺的日子，说江南的春水有多绿，塞北的风沙有多烈，说江湖人不用请安问好，不用看谁脸色，高兴了就喝酒，不高兴了就打架。当时尔泰听得眼睛发亮，拍着胸脯说：“等我把肩上的担子卸一卸，就跟你去看看那江湖。”
可现在，这“担子”怕是要换成更沉的枷锁了。
尔泰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的沉郁散了些，伸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又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去，只低声道：“皇上还没下旨，但……差不多是定了。”
“凭什么差不多定了？”小燕子拔高了声音，引得路过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目，她赶紧拉着尔泰躲到假山后面，压低声音却依旧带着火气，“你不愿意，不会说吗？你跟皇上说你不想去，说你想去江湖，说……”
“说什么？”尔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说我想抛开福家的荣耀，抛开朝廷的安稳，就为了一句‘江湖梦’？小燕子，我们不一样。你可以闯祸，可以任性，有皇上护着，有五阿哥和尔康帮着，可我……”
他顿了顿，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那上面的神兽在阳光下张牙舞爪，像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挣扎。“我是福家的二公子，是皇上跟前的侍卫，有些事，由不得我选。”
小燕子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胀。她知道尔泰说得有道理，宫里的人，谁不是背着一堆“由不得”？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个会陪她爬树掏鸟窝、会帮她圆谎遮丑、会认真听她讲江湖故事的尔泰，就这么被捆在一个他不喜欢的地方，过一辈子他不想要的日子。
“我不管！”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反正我不许你去蒙古！大不了……大不了我们跑！”
尔泰愣住了，像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
“你看啊，”小燕子越说越起劲，掰着手指头算，“你会武功，我认识路（虽然经常认错），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你可以当镖师，我可以去卖艺，实在不行，我们去山上打猎，去水里摸鱼，怎么都能活！总比在这里被憋死强！”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她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像一阵风，猛地吹散了尔泰心头积了许久的阴霾。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江湖，好像离得也没那么远了。
他没说话，只是重新把那包杏仁酥塞到她手里，这一次，小燕子没再推开。
“别声张，”尔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等我消息。”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月白的长衫在回廊的阴影里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小燕子捏着那包还带着温度的杏仁酥，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尔泰说的“等消息”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勇气真的踏出那座困住无数人的朱墙。
但她攥紧了手里的纸包，仿佛那里面藏着的不是杏仁酥，而是一个关于江湖、关于自由、关于两个人能不能一起走下去的秘密。
假山后的风，悄悄吹起了她的衣角，也吹动了某个即将裂开的缝隙里，蠢蠢欲动的希望。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