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的傍晚总是比别处热闹些。夕阳的金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燕子正趴在桌上，对着一盘刚端来的桂花糕唉声叹气。紫薇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针线，却半天没绣下一针，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小燕子，你都对着这盘糕看了半个时辰了，再看下去，糕都要被你看化了。”紫薇轻声道，“是不是还在想尔泰的事？”
小燕子猛地抬起头，脸颊因为趴着太久有些发红：“紫薇，你说尔泰到底什么意思啊？‘等我消息’，这消息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万一他真的被皇上逼着答应了，那可怎么办？”
她一想到尔泰要穿着厚重的蒙古袍，对着一群不认识的人拱手作揖，还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蒙古公主过一辈子，心里就像被猫爪挠似的难受。她认识的尔泰，是会在围场里跟她比赛射箭、会在她闯祸后帮她想办法圆谎、会在星夜里听她讲江湖趣闻的人，那样鲜活跳脱的一个人，怎么能被关在规矩的笼子里？
紫薇放下针线，握住她的手：“小燕子，尔泰有他的难处。福家在朝廷里根基深厚，很多事不是他想推就能推开的。皇上的心思难测，指婚这种事，牵扯的是满蒙关系，他一个人怕是……”
“我不管什么满蒙关系！”小燕子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倔强，“他是尔泰啊！难道就因为这些，就要把他一辈子的幸福搭进去？我才不信！大不了我们就按我说的，跑！”
“嘘——”紫薇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看向门外，“你小声点！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燕子悻悻地扒开她的手，嘟囔道：“我说的是实话嘛。宫里有什么好的？规矩多如牛毛，动不动就要请安，吃饭都不能大声说话，我待着都觉得憋得慌，更别说尔泰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小邓子的声音：“格格，五阿哥和尔康少爷来了。”
永琪和尔康走进来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永琪先看向小燕子，见她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知道她还在为尔泰的事烦心，不由得叹了口气：“小燕子，你别太着急，尔泰那边……我们正在想办法。”
尔康也点头：“我跟阿玛提过，看能不能找机会跟皇上进言，说说尔泰的心意。但皇上最近似乎铁了心要促成这桩婚事，昨天还特意问起尔泰的骑射功夫，说蒙古那边最看重这个。”
小燕子一听更急了：“那就是没希望了？”
“也不是没希望，”永琪道，“只是难。皇上的心思，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事改变。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时机，还有……合适的理由。”
他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紫薇，紫薇脸颊微红，低下头去。小燕子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默契，只是皱着眉琢磨：“理由？什么理由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总不能说尔泰不想去吧？皇上肯定会说他不懂事。”
尔康沉吟道：“或许，可以从蒙古那边入手。听说蒙古的那位公主，性子刚烈，早就说过想自己选夫婿，若是她那边有什么想法，皇上或许会重新考虑。”
“那我们去跟蒙古公主说啊！”小燕子立刻道，“跟她说尔泰心里有人了，或者说尔泰身体不好，不适合娶她，总之让她不同意这门婚事！”
“胡闹。”尔康无奈地摇头，“蒙古公主身份尊贵，岂是我们能随便去说这些的？再说这种话传出去，不仅会得罪蒙古，还会连累尔泰，说他对朝廷不忠。”
小燕子被说得泄了气，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永琪看她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尔康则在一旁沉思，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就在这时，小卓子匆匆跑了进来：“格格，阿哥，尔康少爷，福二少爷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
小燕子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快让他进来！”
尔泰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比上午在御花园时看起来镇定了许多。他先给永琪和尔康行了礼，然后看向小燕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尔泰，你怎么样了？”小燕子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有没有再提指婚的事？你……你想好对策了吗？”
尔泰苦笑了一下，走到桌旁坐下：“皇上还没下旨，但太后已经让人送了些蒙古的特产到我府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顿了顿，看向永琪和尔康，“大哥，五阿哥，你们也别太为我费心了，这件事……或许没那么容易改变。”
“你就甘心这样？”小燕子急道，“你不是说过想去江湖吗？难道就因为这门婚事，把自己的梦想都丢了？”
尔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道：“小燕子，江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不是我们在宫里待惯了的人能轻易应付的。”
“那又怎么样？”小燕子梗着脖子，“就算难，也比在这里被人摆布强！至少自由！”
“自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尔泰的声音低沉了些，“离开这里，就意味着要放弃福家的一切，放弃现有的身份地位，甚至可能被朝廷追杀，一辈子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你真的想过这些吗？”
小燕子被他问得一愣，她只想到了江湖的自由，却没想过背后要付出的代价。但她很快又抬起头：“就算这样，我也愿意！总比看着你跳进火坑强！”
永琪和尔康在一旁听着，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小燕子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尔泰的话，也确实说到了点子上，离开皇宫，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尔泰看着小燕子倔强的脸，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这个姑娘，总是这么直白，这么热烈，像一团火，能点燃他心里所有的犹豫和怯懦。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们都先回去吧，”他忽然对永琪和尔康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小燕子说。”
永琪和尔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尔康拍了拍尔泰的肩膀：“自己想清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大哥都支持你。”永琪也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
等他们走后，漱芳斋里只剩下小燕子和尔泰两个人。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窗外传来的几声蝉鸣。
小燕子被这沉默的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你……你想跟我说什么？”
尔泰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小燕子，你说的跑，是认真的吗？”
小燕子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当然是认真的！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今晚不行。”尔泰摇头，“太急了，会被发现的。而且我们需要准备一些东西，盘缠，干粮，还有……防身的武器。”
小燕子眼睛越发明亮：“那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
尔泰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我还没说同意。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想去蒙古，也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皇宫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我们真的要走，就不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需要计划，需要周密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小燕子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计划我来想！我最擅长这个了！我们可以从御膳房偷点干粮，从库房里拿点银子，再找两把剑……”
“停停停，”尔泰无奈地打断她，“你这哪是计划，分明是胡闹。御膳房和库房都有侍卫看守，你去偷，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
小燕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那你说怎么办？”
“盘缠我来准备，”尔泰道，“我府里还有些积蓄，足够我们用一阵子了。武器也不用担心，我房里有一把防身的匕首，还有一把剑，都可以带上。关键是怎么离开皇宫。”
皇宫的守卫森严，尤其是到了晚上，各门都有侍卫把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燕子皱着眉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我们可以从御花园的那个狗洞钻出去！上次我跟小邓子他们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就在假山后面，不大不小，刚好能过人！”
尔泰有些哭笑不得：“你连这都知道？那狗洞……干净吗？”
“哎呀，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小燕子摆摆手，“只要能出去，脏点怕什么？大不了出去了再洗干净！”
尔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个可行的办法。御花园那边守卫相对松懈，而且假山后面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好，就按你说的，”尔泰点头，“但不是今晚，也不是明天，我们需要再等几天。我得先把府里的事安排一下，顺便探探宫里的动静，找个最合适的时机。”
“还要等几天啊？”小燕子有些不乐意，但看到尔泰严肃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听你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尔泰道，“三天后的晚上，月黑风高，最适合行动。你到时候在御花园假山后面等我，带好你想带的东西，不要太多，轻便为主。”
“没问题！”小燕子用力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就带几件换洗衣裳，还有我的那把小弓，上次围猎的时候你说我用着顺手的那个！”
“可以。”尔泰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记住，这三天里，你要像平时一样，该吃吃，该玩玩，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尤其是永琪和紫薇，暂时不要告诉他们。”
“为什么啊？”小燕子不解，“他们肯定会帮我们的啊！”
“人多口杂，”尔泰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等我们安全离开后，他们自然会明白的。而且……他们留在宫里，或许还能帮我们拖延一些时间。”
小燕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我听你的，不告诉他们。”
尔泰又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务必小心，不要冲动行事，然后才起身离开。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小燕子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仿佛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默默盘算着。三天，只要再等三天，她就可以和尔泰一起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皇宫，去看看她朝思暮想的江湖了。江南的春水，塞北的风沙，自由的空气……这一切都在向她招手。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场暗流正在悄然涌动。福伦得知尔泰似乎对指婚之事有所抵触，已经开始暗中调查；太后宫里的嬷嬷也在四处打探尔泰的动向；甚至连一直看似置身事外的皇上，也在一次早朝后，单独留下了福伦，问起了尔泰最近的情况。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小燕子和尔泰来说，这三天是平静表面下的煎熬，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等待。他们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坎坷，不知道这一步踏出去，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但他们心里都有一个信念——只要能一起走，就什么都不怕。
漱芳斋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户，映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树上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轰轰烈烈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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