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周砚白第七年,我决定放手了。
他心里始终住着死去的初恋。
离婚那天,他如释重负:「谢谢你放过我。」
三个月后,我查出怀孕,却在医院撞见他陪着初恋的妹妹产检。
他红着眼问我:「为什么不说?」
我笑着擦掉眼泪:「周砚白,她笑起来……真的好像你初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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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完字,笔尖在纸张末尾划下最后一道,利落,干脆,像个真正的句号。
走出民政局时,京市的天空是那种漫无边际的灰蒙,风刮在脸上,带着初春特有的、不管人死活的冷。周砚白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她停下,他也停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尴尬的沉默,或者,那如释重负的气息只是独属于他。
“林晚,”他开口,声音比这天气暖和不了多少,“谢谢你。”
她没回头,目光落在街对面一株挣扎着冒出嫩芽的行道树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定了最残忍的一种:“谢谢你……放过我。”
七个年头,两千多个日夜,最终凝结成这么一句。林晚极淡地勾了勾唇角,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放过他?或许,也是放过她自己。
她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他英俊依旧,眉眼间是她曾拼尽全力想去捂热的清冷,如今这份冷,终于与她无关了。
“不客气。”她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以后,各自安好吧。”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纠缠,她甚至还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与他相反的方向。高跟鞋敲击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渐行渐远的回响。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所以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周砚白在原地站了多久,目光是否曾有过一瞬间,落在她挺得笔直,却莫名显得单薄的背影上。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财产分割也清晰明了。周砚白不算吝啬,分了她足够优渥度过下半生的资产,仿佛这样就能抹平那些感情上的亏欠。林晚没拒绝,平静地接受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搬出了那栋承载了她七年婚姻的空荡大宅。
她换了个环境,租了个临河的小公寓,白天打理自己那家小小的花店,晚上对着河水发呆。日子仿佛真的能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生命里关于周砚白的印记被时间一点点冲刷干净。
直到那个清晨。
持续的恶心和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她在花店门口几乎站不稳。隔壁咖啡馆好心的老板娘扶住她,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探究:“小林,你这样子……该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她算了下日期,心底猛地一沉。
验孕棒上的两条红杠清晰得刺眼。在医院,当医生拿着化验单,微笑着对她说“恭喜,怀孕七周”时,林晚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都隔着一层毛玻璃。
怎么会……是了,离婚前那个混乱的夜晚,他喝了酒,回来拿忘下的文件,黑暗中……唯一的一次。之后他大概也忘了,或者根本不在意。
孩子。在她决定彻底告别过去的时候,这个孩子来了。带着周砚白的血脉,在她身体里悄然扎根。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化验单,浑浑噩噩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让她一阵阵反胃。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清楚。
然后,就在拐角,她看见了他们。
周砚白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宽松的连衣裙,腹部隆起得已经十分明显。他微微侧着头,神情是林晚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温柔,正听着女孩娇声说着什么。女孩仰着脸对他笑,那笑容明媚,张扬,带着被宠溺的有恃无恐。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恰好打在女孩的笑脸上。
那一瞬间,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像。
太像了。
不是容貌的完全复制,而是那种神态,那股劲儿,尤其是笑起来时眼角眉梢的风情,几乎和当年照片里,周砚白小心翼翼珍藏着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那是他的初恋,江媛。死在他们最相爱那年的江媛。
而现在,他陪着江媛的妹妹,江莹,出现在产科。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为什么离婚时他那样急切,为什么那句“放过我”说得那般真心实意。原来不止是旧情难忘,更是新欢已至,甚至……孩子都要出生了。
她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周砚白细致地为江莹拂开额前的碎发,看着他扶着她,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慢慢走向诊室。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诊室门的刹那,周砚白似乎有所感应,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
目光穿过不算拥挤的走廊,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以及,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张,产科化验单。
他脸上的温柔关切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取代。他的视线死死锁住她的脸,然后又落回那张单子上,瞳孔骤然收缩。
林晚在他的注视下,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颗刚刚还痛得蜷缩起来的心脏,仿佛一瞬间麻木了。
周砚白对江莹低声快速说了句什么,便大步朝她走来。步伐又急又重,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慌乱。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化验单,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再抬头时,他眼眶是红的,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被隐瞒的痛楚?
“林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你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说?
林晚看着他,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此刻却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她忽然笑了,笑容很轻,像清晨即将散去的薄雾,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点点终于释然的嘲讽。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冰凉的,顺着脸颊滚下。她没有去擦,依旧笑着,看着他那双盛满失控情绪的眼睛。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医院的嘈杂,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一字一句:
“周砚白,她笑起来……真的好像你初恋啊。”
周砚白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踉跄着,险些站不稳。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清冷的眼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恐慌,和一种被瞬间击碎的狼狈。
林晚不再看他,也不再去看远处正疑惑张望的江莹。她伸出手,轻轻地将那张被他捏得发皱的化验单,从他颤抖的手指间抽了回来。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走向走廊另一端的光亮处。
身后,死寂一片。
林晚走得很稳。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倒计时,也像是某种终结。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灼热、混乱,几乎要将她烧穿。但她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大门,初春的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激起一阵战栗。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泥土和隐约的花香,冲淡了鼻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
她抬手,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湿痕,动作很轻,也很决绝。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执拗得不肯停歇。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周砚白。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她没有接。
走到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花店的地址,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这个在医院门口眼眶微红却异常镇定的女人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城市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霓虹闪烁,人流如织,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喧嚣。她靠在椅背上,手掌下意识地覆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可那张化验单,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包里,提醒着她里面正在孕育着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和周砚白的孩子。
在他陪着另一个酷似他初恋的女人产检时,她得知了它的存在。
多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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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砚白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手里空落落的,那张皱巴巴的化验单已经被林晚抽走了,只留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
耳边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话。
“周砚白,她笑起来……真的好像你初恋啊。”
轻飘飘的,带着笑,却又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将他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心思,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像吗?
江莹笑起来,确实有几分像媛媛。尤其是那双眼睛,弯起来的弧度。当初第一次见到江莹,他就是被那几分相似晃了神,才会……
可他从未想过,林晚知道。她不仅知道,还在今天这样的情境下,用这样一种方式,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她知道了多久?在她决定离婚的时候?还是更早?
这三个月,她看着他一无所知、甚至可能还在为“解脱”而暗自庆幸时,是不是觉得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开来,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想起离婚那天,她平静无波的脸,想起她说“各自安好”时那淡漠的眼神。原来那不是平静,是彻底的死心。原来那声“谢谢”,是他亲手递上的刀,让她斩断了最后一丝牵连。
“砚白哥哥?”江莹担忧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了?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啊?你们认识?”
周砚白猛地回神,对上江莹那双酷似她姐姐的眼睛。此刻,那眼睛里盛满了无辜和关切,却让他心头猛地一刺,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厌恶感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触碰。
“没什么。”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一个……熟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林晚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走廊尽头的光亮,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的出口。
“检查做完了吗?”他转回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做完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我……公司有点急事。”
江莹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一丝委屈,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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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回到了她的花店。
“春日偶遇”,店名是她当初怀着一点隐秘的浪漫心思取的。如今看来,所有的相遇,或许都只是偶然,而分离,才是常态。
推开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满室的花香温柔地包裹上来,冲散了外面带来的寒意和疲惫。
店员小昭正在整理一束满天星,看到她,笑着打招呼:“晚姐,回来啦?医院检查怎么样?没事吧?”
林晚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没事,就是有点肠胃炎,开了点药。”
她走到柜台后,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手指握着温热的杯壁,汲取着一点暖意。目光落在橱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有些空茫。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留下?意味着她这辈子都无法彻底与周砚白剥离关系。她将要独自抚养一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每一次看到孩子的眉眼,或许都会想起今天在医院那锥心刺骨的一幕。
不要?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小腹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湖心,漾开细微的涟漪。她的手猛地一颤,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烫在手背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里乱成一团麻。
手机又开始震动,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依旧是“周砚白”。他像是跟她杠上了一样,不接,就一遍遍地打。
林晚看着那个名字,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拿起手机,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按了关机键。
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现在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一个人,好好地、认真地想一想。关于未来,关于这个意外来临的生命,关于她接下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至于周砚白……
她和他之间,早在离婚那天就已经结束了。今天医院里的相遇,不过是给那段早已死亡的婚姻,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丑陋不堪的棺材钉。
他如何慌乱,如何质问,如何后悔,都与她无关了。
她现在,只想为自己,或许,也为肚子里这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