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秋天,总是来得又早又急。一场秋雨过后,空气里便弥漫开一股萧瑟的凉意。
林晚裹紧了身上的风衣,站在医院妇产科的走廊里。这里永远是人满为患,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新生儿特有的淡淡奶香,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却也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她的手里攥着一张B超单,上面那张模糊的黑白影像,是她和周砚白的孩子。
七周。
一个刚刚有了心跳的小生命。
她今天来,不是来做检查的。
“林小姐,你考虑好了吗?”护士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冷静,“手术很快,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但你要想清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林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我想好了。”她轻声说,“安排吧。”
就在她转身准备走进手术室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破人群,疯了一样地朝她奔来。
是周砚白。
他的头发凌乱,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林晚!”他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站住!”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周砚白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手滚烫,和她冰冷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要做什么?”他的眼眶通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你要对我们的孩子做什么?!”
“我们的孩子?”林晚终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周砚白,你凭什么?”
她挣了挣,没挣开。
“你凭什么在陪着另一个女人产检的时候,对我质问‘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凭什么在我下定决心斩断一切的时候,又跑来告诉我,这是‘我们的孩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刀刀扎在周砚白的心上。
“我没有……”他急切地辩解,却发现自己在她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江莹的肚子,也不小了吧?”林晚淡淡地打断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仿佛看到了什么,“你现在跑来这里,她一个人在医院,你放心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周砚白的头上。他猛地想起,今天也是江莹的产检日。他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小昭发来的、林晚要来做流产手术的消息。那一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掉头,疯了一样地赶了过来。
他甚至忘了给江莹打一个电话。
“我……”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晚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消失了。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平静地说:“你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说完,她便要走进手术室。
“不!”周砚白再次抓住她,这一次,他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带着泪水的咸味。
“林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忏悔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你别走,别打掉我们的孩子,好不好?求你了……”
他从未对她说过“求”字。
林晚的心,在那一刻,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但仅仅是一瞬。
她想起了七年来无数个孤单的夜晚,想起了他珍藏在抽屉里、不许任何人碰的那个相框,想起了他对江莹那小心翼翼的温柔,想起了离婚那天他如释重负的脸。
“周砚白,”她在他怀里,声音冷得像冰,“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这个孩子,或者……是你那可笑的责任感?”
周砚白抱着她的手臂一僵。
他爱的是谁?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他习惯了林晚的存在,习惯了她的顺从和温柔,习惯了她为他打理好一切。他以为自己爱的是江媛,是那份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他把江莹当成江媛的影子,试图在她身上寻找慰藉。
直到今天,当他得知林晚要打掉这个孩子,当他看到她决绝地转身走向手术室时,他才惊恐地发现,他快要失去的,不是一个影子,不是一段回忆,而是他生命中最真实、最重要的一部分。
是林晚。
是那个陪了他七年,为他洗手作羹汤,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照顾他,在他冷漠相对时依旧选择留在他身边的林晚。
“是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我爱的是你,林晚。一直都是你。”
林晚在他怀里,无声地笑了。
多可笑。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林小姐,准备好了吗?”护士探出头来。
林晚推开周砚白,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衣领,对护士点了点头:“好了。”
“不!”周砚白冲过去,张开双臂,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手术室门口,不让她进去。他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泪水和卑微的祈求。
“林晚,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他哽咽着说,“我和江莹,我会处理好的。我发誓,我以后只会对你一个人好。你留下孩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晚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在她面前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抬起手,想要去擦他脸上的泪水。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她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喂?请问是周砚白先生的家属吗?这里是中心医院,江莹小姐……她刚才在医院门口晕倒了,好像是……动了胎气,正在抢救!”
林晚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砚白。
周砚白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熄灭殆尽。
他看着林晚,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救江莹,还是留下林晚和他们的孩子?
这是一个他无法选择的选择题。
林晚看着他痛苦挣扎的表情,忽然就明白了。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她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挂断电话,将手机揣回兜里,然后,绕过他,一步步地,走进了那扇冰冷的手术室大门。
“林晚!”周砚白在她身后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他想去追,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机在他自己的口袋里疯狂地响着,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手术室的门,在林晚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周砚白僵在原地,走廊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抱着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衬衫。
他终于明白,他亲手推开了那个最爱他的人,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他赢得了全世界的赞誉,却输掉了他的整个世界。
手术室外,一个男人的哭声,淹没在人潮的喧嚣里,卑微,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