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部的光线晦暗到了极点。
只有几盏长明灯在深处摇曳着豆大的、绿油油的火光,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大殿,两侧是森然林立的黑色牌位,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闯入者。空气冰冷粘稠,带着陈年香火和木头腐朽的混合气味,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阴寒。
大殿的正中央,摆放着三具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椁。棺椁并未合拢,里面似乎躺着什么,但光线太暗,看不真切,只能模糊看到一些隆起的轮廓,以及棺椁周围散落的、已经干枯发黑的花瓣状物体。
“不…不可以直视先祖遗容……”李明带着哭腔小声重复着规则,死死低着头,不敢往棺椁那边看。其他人也大多如此,要么低头看脚,要么眼神飘忽,生怕触犯禁忌。
只有桂,他的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整个大殿,尤其是那三具棺椁和牌位布局。他在评估环境,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或异常。当他视线掠过中间那具棺椁时,似乎看到里面躺着的“遗容”穿着与现代格格不入的、古老的服饰,但细节无法辨认。
粤就跟在桂的身侧,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他显然完全无视了“不可直视”的规则,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三具棺椁,甚至还微微颔首,仿佛在品评什么。当他注意到桂那谨慎打量的目光时,他侧过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怕了?还是……好奇?”
他的气息拂过桂的耳廓,带着一种冰冷的暧昧。
桂没有看他,依旧专注于观察,只是用同样低的声音清冷回应:“收集信息。好奇会害死猫,但无知会害死所有人。”
粤低笑一声,似乎对桂的回答很满意。“有道理。那你收集到什么了?”
桂的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干枯“花瓣”上,眉头微蹙:“那些不是花瓣,是……风干的鳞片?还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大殿深处,那三具棺椁的方向,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空洞、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何人……惊扰……先祖安眠……”
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形的威压,让除了粤之外的所有人都浑身一僵,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来了!“作答”的时刻!
桂立刻回想起门上的血字规则——【作答需跪,妄言者割舌。】
他不再犹豫,率先屈膝,对着棺椁的方向跪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只是进行一个必要的流程。跪姿依旧挺拔,带着不卑不亢的清冷。
滇和贵见状,虽然满心屈辱和紧张,也立刻拉着小雅跪下。赵刚和李明更是噗通一声直接瘫跪在地。王富则是被赵刚硬拽着跪下的,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唯有粤,他依旧站着,身姿挺拔,在这跪倒一片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三具棺椁,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粤!”桂忍不住低声提醒,清冷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虽然不清楚粤的底细,但规则明确要求“跪答”,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触犯规则而在眼前被“割舌”。
粤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旁、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的桂。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映着长明灯幽绿的火光,里面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提醒,甚至……有一丝为他安危着想的担忧?
这个认知让粤的心情莫名愉悦了一丝。他挑了挑眉,似乎权衡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极其敷衍、近乎象征性的姿态,微微屈了屈膝,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稍微蹲低了一些,姿态依旧傲慢得不可一世。
桂看着他这敷衍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但眼下也顾不上他了。
那苍老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质问:
“尔等……为何而来……”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暗藏杀机。“为何而来”?怎么说?说我们是被强行拉进来的?说来找生路?算不算“妄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冷汗直流,不敢轻易开口。
桂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那块一直紧握的残破木牌,朗声道:“晚辈等人,偶得此物,受引路者指引,特来拜谒。若有冒犯,望请先祖恕罪。”
他的声音清朗平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他没有直接回答“为何而来”,而是点出了“凭证”(木牌)和“引导”(引路者),将他们的到来归结为一种被动的、符合“流程”的行为,言辞恭敬,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较低的位置,完美规避了可能存在的“妄言”风险。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长明灯的火苗微微跳动。
那苍老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的回答。过了好几秒,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少了一丝质问,多了一丝……审视?
“既来拜谒……可知……祭礼……”
祭礼?
桂的心猛地一沉。规则第三条——【香火不断,心诚则灵。】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他立刻抬头,目光快速扫过棺椁前方。那里果然有一个巨大的香炉,里面插着一些早已燃尽只剩下竹签的残骸。而在香炉旁边,摆放着几束未曾点燃的、颜色暗沉、散发着异香的线香。
“需……奉香……三柱……”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心不诚者……魂留此地……伴先祖长眠……”
奉香!而且要求“心诚”!
这听起来比“净手”更加诡异和危险!谁知道所谓的“心诚”是如何判定的?点燃香后又会发生什么?
就在桂大脑飞速思考,权衡风险与必要性时,他身旁那个只是微微屈膝的粤,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嘲弄的冷哼。
“装神弄鬼。”他用只有桂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语气里满是不屑。
桂侧头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节外生枝。
粤却像是被桂这个带着些许担忧和制止意味的眼神取悦了,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对着棺椁的方向,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声音”听到的懒散语调说道:
“祭礼可以。不过,我这个人比较挑剔,只给我看得上眼的人上香。”
他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所有人,包括桂在内,脸色瞬间煞白!
他这分明是在挑衅!是在妄言!
几乎在粤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内阴风骤起!两侧无数的牌位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出!一股庞大而阴冷的恶意如同实质般从三具棺椁中弥漫开来,锁定了粤!
“妄言者……割舌!”
那苍老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凄厉!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从中间那具棺椁中窜出,直射粤的咽喉!那似乎是一截漆黑干枯、指甲尖锐的……手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桂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伸出手,想要将粤推开!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在他手碰到粤之前,粤已经动了。他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随意地抬起了手,看似缓慢,却精准无误地,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截疾射而来的漆黑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截蕴含着恐怖力量、足以轻易割断凡人舌头的手臂,在粤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如同被铁钳夹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它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甘的“嗡嗡”声。
粤甚至看都没看那截手臂,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身旁因为惊险一幕而微微睁大眼睛的桂身上。
他看着桂那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试图推开他的手,看着那双清冷眸子里残留的惊悸和一丝……松了口气的痕迹?
粤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灿烂、却也极其危险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狂妄,以及一种……被取悦了的满足感。
他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截漆黑的手臂竟如同枯枝般,在他指间寸寸断裂,化作黑灰,簌簌飘落。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那三具棺椁,墨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深渊在旋转,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我说了,”
“我只给我看得上眼的人上香。”
“你,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