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传·灯汛(续)
次年秋汛来得比去年早。
林野刚把晒好的野果串挂上窗棂,就听见河边传来孩子们的欢呼——黑石城的小丫头举着盏歪歪扭扭的河灯,踩着水往木屋跑,裙角溅起的水花沾在脚踝,像缀了串碎钻。
“林姐!你看我做的灯!”小丫头把河灯举到她面前,灯壁上用炭笔涂了个圆脑袋,头顶画着两撇歪歪的“胡子”,“这是苏哥!我画了他的疤!”
林野忍不住笑,指尖碰了碰灯壁上那道斜斜的炭痕:“画得像,就是苏哥要是看见,得说你把他画老了。”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苏昌河的笑声。他扛着捆新砍的竹篾走过来,肩上还落着片银杏叶,看见那盏灯,故意皱起眉:“我什么时候长胡子了?”
小丫头吓得往后缩了缩,又立刻梗着脖子:“苏哥守河辛苦,长胡子才威风!”
苏昌河弯腰揉了揉她的头,目光落在河边——短短半年,码头旧址扩出了半片平地,黑石城的人盖了几间新木屋,基地的工匠还搭了座木桥,桥边摆着十几个竹筐,里面堆着削好的灯架和剪好的灯纸。
“刀疤呢?”苏昌河放下竹篾,看见木桥那头堆着几袋面粉,“不是说要做糖灯给孩子们?”
“在后面扛糖浆呢!”有人喊了一声。顺着声音望去,刀疤男正扛着个大陶罐,哼哧哼哧地走过来,陶罐口溢出来的糖浆在石板路上拖出道黏糊糊的痕迹,“苏哥,今年的灯汛得办得比去年热闹!我让黑石城的人酿了果酒,还挖了地窖存着!”
林野看着忙碌的人群,忽然想起去年此时——那时只有她和苏昌河,守着一抔黄土和满河孤灯。而现在,木屋里飘着蒸糕的香气,孩子们在河边追着河灯跑,老人们坐在桥边编灯架,连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味道。
入夜时,第一盏灯被苏昌河放进水里。还是去年那盏拼好的河灯,灯壁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发亮,顺着水流漂出去时,身后跟着成百上千盏灯——有的画着笑脸,有的写着名字,还有的裹着层薄薄的糖衣,在月光下泛着晶亮的光。
刀疤男抱着坛果酒走过来,给两人各倒了一碗:“苏哥,林姐,今年的灯比去年多了三倍!再过几年,说不定暗河的灯能漂到下游去!”
苏昌河接过酒碗,目光顺着灯影望向下游——去年埋守河人的地方,如今种上了一排柳树,柳枝垂在水面,缠着几盏漂回来的河灯。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时,看见小丫头领着几个孩子,正蹲在柳树下,把一束野菊放在木牌前。
“老叔们,今年的灯好多呀。”小丫头的声音软软的,“苏哥说你们是守河的英雄,以后我也要帮你们守河。”
林野心里一暖,悄悄碰了碰苏昌河的胳膊。他转头看她,眼里映着满河灯影,比星光还亮。两人没说话,只是并肩站着,看着河灯一盏接一盏漂远,看着木桥上的人举杯欢笑,看着孩子们把糖灯分给路过的变异体——那些曾让人闻风丧胆的生物,如今蜷在河边,乖乖舔着灯壁上的糖衣。
夜半时,人群渐渐散去。苏昌河抱着林野坐在石阶上,脚下放着空酒坛,头顶的河灯还在轻轻晃着。林野靠在他肩上,听着水流声,忽然开口:“你说,老叔他们能看见吗?”
“能。”苏昌河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水流,“你看那盏漂回来的灯,是老管事当年最爱的样式。”
林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盏六角河灯,灯壁上刻着小小的“守”字,正顺着水流漂回码头,轻轻撞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风里带着银杏叶的香气,河灯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暖得发烫。苏昌河握住林野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那是去年埋守河人时,她帮着挖坑磨出来的茧。
“明年,我们在桥边种点桃树吧。”林野忽然说,“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孩子们可以摘桃吃,老人们可以在树下编灯架。”
“好。”苏昌河点头,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再挖个鱼塘,夏天可以钓鱼,冬天可以冰灯。”
“还要酿更多的果酒,”林野笑着说,“让刀疤教孩子们酿酒,以后灯汛的时候,人人都能喝上一碗。”
苏昌河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所谓的守河,从来不是守着一条冰冷的河,而是守着满河的灯,守着身边的人,守着这末世里一点点攒起来的温暖。
河灯还在漂,水流还在淌,木屋里的蒸糕香气还在飘。远处的柳树下,那盏刻着“守”字的河灯,正静静地泊在水面上,像在守护着这满河的光,守护着这岁岁年年的灯汛,守护着他们永不落幕的故事。
明年的秋汛,会有桃花,会有鱼塘,会有更多的灯,更多的人。而他们的家,会一直守在河的源头,守着这一切,直到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