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灯汛(新章)
又是三十年灯汛。
林野坐在桃树下的藤椅上,看着苏昌河给孩子们讲守河人的故事。他的背有些驼了,头发全白了,说话时声音慢悠悠的,却依旧能让围坐的孩子们睁大眼睛——那些孩子里,有小丫头的孙子,有刀疤的孙女,还有从下游来的新面孔,个个眼里闪着光,像极了当年举着歪河灯的小丫头。
“苏爷爷,老管事真的能听见河灯的声音吗?”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小脸,手里攥着盏迷你河灯,灯壁上刻着小小的“守”字,是她照着那盏老河灯刻的。
苏昌河笑着点头,指了指河面:“你看那盏漂回来的灯,就是老管事在应你呢。”
小姑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盏六角河灯,灯壁上的“守”字被岁月磨得温润,正顺着水流轻轻漂回码头,撞在石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林野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桃叶。今年的桃树结得格外好,枝桠上挂满了粉嫩嫩的桃子,孩子们时不时摘一个,咬得汁水直流。不远处的荷花池里,荷叶亭亭,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划着小木船,往池中心放荷花灯,笑声顺着风飘过来,甜得像当年的桃花糕。
“林奶奶,刀疤爷爷说今年的果酒加了新酿的桃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过来,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的果酒泛着浅粉色,“您尝尝,甜不甜?”
林野接过碗,抿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带着桃花的香、山楂的酸,还有岁月的醇——这味道,和刀疤第一次酿果酒时一模一样,却又多了些说不清的温柔。她抬头,看见刀疤正坐在石桌边,给张爷爷的重孙子倒酒,自己却没喝,只是笑着看孩子们闹。他也老了,脸上的刀疤淡了些,却依旧壮实,只是扛酒坛时,需要人搭把手了。
“今年的冰灯,孩子们说要做荷花样式的。”苏昌河走过来,坐在林野身边,给她递了块桃花糕,“说冬天要把荷花冰灯挂满木桥,让下游的人远远就能看见。”
林野咬了口桃花糕,甜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好啊,就像你当年说的,夏天种荷花,冬天冻荷花灯。”
苏昌河看着她,眼里的光依旧温柔。这三十年,他们盖了更大的学堂,教孩子们认字、编灯、守河;挖了更大的鱼塘,夏天钓鱼,冬天滑冰;种了更多的桃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暗河两岸,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木屋连成了片,木桥修得更宽,码头边的石桌上,永远摆着热乎的点心和果酒,路过的人,无论来自哪里,都能坐下来喝一碗,歇一歇。
入夜时,河灯一盏接一盏放进水里。今年的灯,比往年更多——有的画着桃花,有的画着荷花,有的画着守河人的模样,还有的,画着苏昌河和林野并肩坐在桃树下的身影。孩子们举着灯,排着队,把灯放进水里,嘴里念叨着:“老叔们,今年的灯还是那么亮!”“苏爷爷林奶奶,要一直陪着我们呀!”
苏昌河牵着林野的手,站在木桥上。满河的灯影映在他们脸上,暖得发烫。他忽然想起第一次灯汛,只有他们两个人,守着满河的孤灯;而现在,满河的灯里,都藏着家人的牵挂,藏着岁月的温柔,藏着一代又一代的坚守。
“你看,那盏灯。”林野指着水面,一盏桃花形状的河灯正漂过来,灯壁上刻着“家”字,旁边还多了个小小的“传”字,“是小丫头的孙子刻的,说要把守河的故事传下去。”
苏昌河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守河,从来不是他和林野两个人的事,而是一辈又一辈的传承——从老管事,到他和林野,到刀疤、小丫头,再到现在的孩子们,他们守的,不仅是河,是灯,是家,更是这份藏在末世里的温暖,这份永不熄灭的光。
夜半时,人群渐渐散去。苏昌河抱着林野坐在石阶上,脚下的河灯还在漂,身边的桃树还在摇,木屋里的果酒香气还在飘。远处的荷花池边,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把剩下的灯纸折成小船,放进水里,嘴里唱着新编的守河歌:“暗河水,慢慢淌,河灯亮,家就在……”
“明年,我们在学堂后面种点梅树吧。”林野忽然说,“冬天开花,孩子们可以在梅树下堆雪人,写福字。”
“好。”苏昌河点头,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茧——那是几十年守河留下的痕迹,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再教孩子们做梅花灯,冬天的灯汛,就有梅花香了。”
林野靠在他肩上,听着水流声,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听着岁月慢慢流淌的声音。她忽然觉得,时光真好,让他们从青涩走到白头,让暗河从孤寂变成热闹,让守河的故事,从开始,走向了永远。
河灯还在漂,水流还在淌,守河的歌还在唱。那盏刻着“守”“家”“传”的六角河灯,正静静地泊在水面上,像在守护着这满河的光,守护着这岁岁年年的灯汛,守护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守护着他们永远未完的故事。
明年的梅花开了,会有梅花灯,会有新的故事,会有更多的孩子,更多的温暖。而他们,会继续守在这里,守着河,守着灯,守着家,守着这份永远传下去的光,直到时光的尽头,直到暗河的水,淌过岁月的每一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