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灯汛(终续)
学堂盖好的那年冬天,暗河第一次飘起了雪。
林野坐在学堂的窗边,看着苏昌河领着孩子们在桃树下堆雪人。雪落在他的肩头,沾白了发梢,他却浑然不觉,正弯腰帮最小的孩子把雪球滚得圆滚滚——那孩子是去年从下游来的,父母走得早,被刀疤捡回来时,瘦得像根柴火,如今却能追着雪人跑,笑声脆得像冻住的糖块。
“林姐,冰灯冻好了!”小丫头捧着盏桃花形状的冰灯跑进来,灯里冻着颗红山楂,在雪光里泛着剔透的光,“苏哥说,今晚要把冰灯挂在木桥上,让整条河都亮起来!”
林野接过冰灯,指尖触到冰凉的灯壁,忽然想起栽桃树的那年春天。那时她还担心桃树活不过寒冬,可如今,桃枝上积着雪,枝桠却遒劲地伸着,像在守护着树下嬉闹的身影。
“刀疤呢?”林野往门外望了望,没看见那个熟悉的壮硕身影。
“在窖里拿果酒呢!”小丫头笑着说,“今年的山楂酒窖了三年,刀疤叔说,今晚要让每个人都喝到暖身子的酒!”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刀疤的吆喝声。他扛着两坛酒,脚步稳得像座山,肩上还搭着件厚棉袄——是给张爷爷准备的,老人年纪大了,冬天总怕冷。
苏昌河领着孩子们走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盏冰灯。有的冻着野菊,有的冻着花瓣,还有的冻着孩子们写的小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谢谢苏哥林姐”“要一直守着河”。
“挂灯去!”苏昌河笑着挥手,孩子们立刻举着冰灯往木桥跑。雪落在他们的发间眉梢,却没人在意,只想着把冰灯挂得高些,再高些,让下游的人也能看见这满桥的光。
林野和苏昌河跟在后面,并肩走在雪地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和他们说着悄悄话。木桥上已经挂了十几盏冰灯,雪光映着灯影,把整条暗河都染成了暖白色。
张爷爷坐在桥边的石凳上,裹着刀疤送来的棉袄,手里拿着盏小小的冰灯,正往灯里插蜡烛。看见林野,他笑着招手:“丫头,你看这灯,比去年编的还亮。”
林野走过去,帮老人把蜡烛插稳。火光透过冰灯,映得老人的脸暖融融的。她忽然发现,张爷爷的头发全白了,可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还记得第一次灯汛吗?”张爷爷忽然说,“就你们俩,守着满河的孤灯。现在多好啊,有孩子,有酒,有冰灯,有这满桥的光。”
苏昌河走过来,给老人递了杯温热的果酒:“都是托您和大家的福,才有了现在的家。”
老人接过酒,抿了一口,眼里泛起泪光:“是你们守着河,守着我们啊。老管事要是能看见,肯定高兴。”
林野望着河面,雪还在下,冰灯的光映在水面上,像撒了满河的碎钻。她忽然看见,去年那盏刻着“守”和“家”的六角河灯,正漂在水面上,灯壁上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更柔,却依旧清晰。
“下雪了,灯汛也热闹。”林野轻声说,“明年春天,桃树该结果了,孩子们可以摘桃吃,学堂里可以教他们画桃花。”
“好啊。”苏昌河握住她的手,指尖暖得发烫,“夏天就挖个荷花池,种上荷花,秋天采莲子,冬天冻荷花灯。”
“还要教孩子们编竹篾,”林野笑着说,“让他们学会守河,学会守着这个家。”
刀疤领着孩子们跑过来,每个人都喝得脸蛋通红。最小的孩子扑进苏昌河怀里,仰着小脸说:“苏哥,明年灯汛,我也要做河灯,做最大的那种!”
“好啊。”苏昌河弯腰抱起孩子,眼里满是温柔,“明年,我们做更大的灯,让整条暗河都飘满灯。”
雪越下越大,却盖不住满桥的光,盖不住木屋里飘出的酒香,盖不住孩子们的笑声。林野靠在苏昌河肩上,看着满桥的冰灯,看着身边的人,忽然明白,所谓的守河,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坚持,而是一群人的相守;所谓的家,从来不是一间木屋,而是满河的灯,满岸的人,满岁月的温暖。
河灯还在漂,冰灯还在亮,果酒的香气还在飘。远处的桃树下,雪人戴着孩子们做的纸帽子,手里举着盏小小的冰灯,像在守护着这满桥的光,守护着这岁岁年年的灯汛,守护着他们永远热闹的家。
后来的每一年,暗河的灯汛都如约而至。春天有桃花糕,夏天有荷花灯,秋天有满河的河灯,冬天有满桥的冰灯。孩子们长大了,有的留在河边守着家,有的去下游传递光,把暗河的故事,把守护的意义,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苏昌河和林野渐渐老了,却依旧会在灯汛时,并肩站在木桥上,看着满河的灯影,看着身边的人。他们的手,始终紧紧握着,像握着岁月,握着温暖,握着这末世里,用爱和坚守攒起来的,永不落幕的灯汛。
暗河的水,淌过了一年又一年;河边的灯,亮了一程又一程。而他们的故事,就像那盏刻着“守”和“家”的河灯,永远漂在水面上,守着河,守着家,守着这世间最温暖的光,直到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