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文三十四年，朝文帝驾崩，国丧一月，举国上下皆身着素衣哀悼。
宋观澜感觉像是做梦一样，还没来得及沉浸在父皇驾崩的悲痛之中，就听内侍用尖锐的嗓音念完了传位诏书。
“…钦此——”
没有宗室叛乱，没有权臣擅政，更没有宦官乱政，一切都是那么平和，满朝官员跪倒一片，一副全力拥护新帝的模样。
当真是满朝文武皆是心腹……
宋观澜冷笑一下，按照规矩把该办的事儿一件一件都给办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宋观澜刚刚登基，众臣摸不太清他的脾气，但毕竟人家先前是太子，有些臣子与他打过交道，想要示好也知道些法子。就这样，宋观澜就收到了来自不同人不同方式的嘘寒问暖、关心以及示好卖乖，仅仅这一天，就和满朝上下的官员都打了个照面。
不过……他总觉得少一个人。
宋观澜把毛笔搭在砚台上，显然是刚抄完祭文，他活动一下手腕，目光瞥向身边的内侍，“怎么不见穆御史？”
那被问话的内侍也只是声音发抖地回了一句“奴婢不知。”就不敢再乱说话。
这个穆御史没有别人，就是传言因为爬上龙床讨得先帝欢喜，才得了一个御史之位的穆淮笙。这事儿在民间传出了很多版本，有的说是御史大人是被强迫的，也有人说是他自己主动的，总之闹得沸沸扬扬，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何须动怒？御史大人刚传了口信来，说是恭贺陛下登基，但咳疾复发，就不到陛下面前碍眼了。”说话的人是司礼监掌印，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平禄，他见宋观澜眼神软和了些，便接着道:“御史大人咳疾复发，恐怕是因为传言而忧思过度，把身子搞垮喽。”
“此话怎讲。”宋观澜抬眸，眼神恢复冰冷。
“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先帝在位的后三年里，科举新晋的一甲前三名。”
宋观澜当然记得，他不仅记得，他还记得穆淮笙就是那一甲第一名的状元郎，而且穆淮笙刚在翰林院任职一月，先帝力排众议将他提到御史大夫这个位置，可谓是荒谬至极。
那时候，是宋观澜觉得最闹挺的时候，也是朝臣们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每天都有人上书骂穆淮笙，抨击他媚上，不然怎么能让他一连跨这么多步？
穆淮笙的反应倒是更令人发指，他每天几乎必须摆烂状态，自己除分内之事外多一分都不做，同在御史台共事，有人一天上书八百次，这批评一下，那里不满一下，动不动还要再上个死谏，而这个穆淮笙别说上书八百次了，就是一封都没上过，像个透明人一样，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别人吵什么跟他没关系。
这副模样放在那些个老臣那里，就是不思进取，德不配位，为人臣子不知为陛下分忧不说，还如此无能没志向！这不是靠好皮囊上的位那是什么？
于是百官们更记恨他了。
从此，民间渐渐有了传言，朝文三十二年的状元郎爬龙床直升御史大夫之位，任职后还不思进取软弱无能，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瓶”！要不是百姓们不知道穆淮笙长什么样儿，以及穆淮笙不喜欢出门，他早就被吐沫星子淹死了。
宋观澜听完了平禄的话，嘴角竟勾了起来，只见他站起身，语调难得上扬，这位向来不喜御史尖酸刻薄胡乱指手画脚的皇帝显然是被穆淮笙所吸引了。
“既然这样，那朕就去看看这位一无是处的‘花瓶’吧。”话音刚落，宋观澜脚步利落地离开，平禄一惊，连忙跟了上去。
皇帝要出宫，平禄这个做下人的自然是拦不得的，不敢多说“不合规矩”这类话，只庆幸这穆御史的府邸离皇宫不远。
当宋观澜到的时候，穆淮笙还在自己的小书里“刷刷刷”地写着什么，旁边的小册子堆了一堆，自己手里的笔粘了一次又一次的墨汁儿，因为字写得太多，刚磨好的一点墨汁儿就见了底，穆淮笙瞥了一眼，拿起墨条自己又磨了一点。
“陛下到——”穆淮笙听到这三个字后墨条差点摔在地上，他迅速把册子整理好，把一些不太能见人的东西藏好，随后出了书房门。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穆爱卿身体不适，还窝在书房里作甚？”
穆淮笙咽了下口水，“嗯……为…为君分忧……”
为君分忧个屁，屁事儿不干的“花瓶”御史这个名称都传得满大街都是了，下次找理由就别找这个了。
宋观澜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穆淮笙，对他的兴趣更浓了些。
其实宋观澜已经好久没见过穆淮笙了，一是因为自己有段时间生病先帝免了他的早朝，二是自己好了会去上朝的时候又听说内个穆淮笙也病了，皇帝给他放了长假，以至于宋观澜只在殿试的时候远远瞧了一眼，没能近距离观察，如今倒是第一次。他打量了许久，沉默不语，对于穆淮笙的相貌感到有些震撼，没有传言中说的那样狐媚子，很清秀单纯的长相，甚至可以说是可爱，水汪汪的眼睛更显得他人畜无害，此刻他正紧抿着红唇，一副被欺负后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知道的说他是御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还因为背不进去书而烦躁呢。
“陛下……”
“你…穆爱卿年几何？”
穆淮笙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回陛下，臣还有两月就及冠了。”
宋观澜沉默，让他起来了，“罢了，你先起身吧……”
这一刻，宋观澜深深理解到传言不可轻信的道理，爬龙床？荒谬，这小家伙要是爬龙床，按照他爹的脾气，穆淮笙得被大卸八块儿。只不过……这还未及冠的少年，先不说他中了状元，被先帝直接提拔为御史大夫，究竟是什么原因？他盯着穆淮笙许久，仿佛要把人给看穿了一般。
“不请朕坐坐？”
“啊……请的请的……”穆淮笙暗自窃喜这个皇帝还算有点边界感，不进他书房，不然刚刚写的那些东西被发现可就完了。谁知，还没等他高兴完，宋观澜就已经推门进了书房，穆淮笙见状连忙大喊:“陛下！”宋观澜脚步一顿，安禄倒是抢先一句:“放肆！”这两字刚说完，穆淮笙就“扑腾”的一声跪在地上，也不说什么了。
呵呵，说他软弱无能，朕倒是信了……
书房不大，陈设简单，书倒是不少，只不过桌上有些凌乱，纸也铺了满地，墨汁洒得到处都是——全是因为穆淮笙刚刚手忙脚乱藏东西，不然不至于把书房里搞得这么乱。
宋观澜扫视了一圈，把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一堆册子和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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