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物理课,顾景野破天荒地没有打瞌睡。
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身旁空着的座位——温书榆的书本还整齐地摆在桌角,笔袋打开着,露出她常用的那支水性笔,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起初他并没太在意。也许是去办公室问题了,或者被老师叫去帮忙。他甚至还顺手把她快要滑落的英语笔记本往桌子里推了推。
可当物理课结束,课间十分钟过去,甚至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响起,那个座位依然空着。一种莫名的焦躁开始在他心头滋生。
这节课是英语。老师一进来就发现了空位,随口问了句:“温书榆呢?”
前排有同学小声回答:“之前被班主任叫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英语老师点点头,没再多问,开始讲课。
顾景野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被班主任叫出去?什么事需要这么久?他想起温书榆被叫出去时,李老师那略显凝重的表情。难道是家里出事了?还是她生病了?
各种猜测在他脑海里翻腾。他烦躁地用笔尖戳着草稿纸,在上面无意识地画下一个又一个杂乱的线条。窗外的阳光移动着,在他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课间,许欣悦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隙,偷偷从后门溜进来,猫着腰跑到温书榆座位旁,把一盒小饼干塞进抽屉。一抬头看见顾景野阴沉的脸,她愣了一下,用口型无声地问:“书榆姐姐呢?”
顾景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许欣悦撇撇嘴,又猫着腰溜了出去。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难熬。顾景野第一次觉得学校的钟声如此令人烦躁。他不停地看表,指针慢得像是停滞了一般。那张总是平静专注的侧脸不在,他突然觉得这个角落空荡得让人不适。
他甚至开始回想早上见到她时的每一个细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低头默写单词时垂下的碎发,接过他递去的牛奶时轻声道谢的模样……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那她到底去哪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她总是独自承担一切的模样,想起她深夜在便利店打工的背影,想起她提到舅舅病情时故作轻松的语气……
该死。他低咒一声,再也坐不住了。
当放学铃声终于响起,老师刚说完“下课”,顾景野就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抓起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直奔教师办公室。
他必须知道温书榆到底去了哪里。
顾景野像一阵风似的冲到教师办公室门口,连门都忘了敲,直接推门而入。
“李老师!”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几个正在批改作业或喝茶的老师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这个气喘吁吁、一脸急切的少年。
李老师的工位是空的。
“顾景野?怎么了?”隔壁班的数学老师认出了他,问道。
“老师,请问李老师去哪了?还有…温书榆,她是不是和李老师在一起?”顾景野语速极快,目光急切地扫过办公室每个角落,仿佛这样就能找到那个清瘦的身影。
“李老师啊,”一个坐在门口的女老师回忆道,“下午第二节上课没多久,他就急匆匆出去了。好像是接到一个什么紧急电话…”
另一个老师补充道:“对,听着像是学生家长出了什么事…他走的时候很着急,还特意去行政处拿了车钥匙,说是要赶去市人民医院…”
市人民医院!紧急电话!学生家长!
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顾景野脑海里炸开。他瞬间联想到温书榆被匆匆叫走时李老师凝重的表情…一定是温书榆的外婆出事了!那个总是佝偻着背在缝纫机前忙碌的慈祥老人…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能想象到温书榆此刻该有多害怕,多无助。那个总是把一切脆弱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女孩,独自面对亲人的突发状况…
“谢谢老师!”
顾景野甚至来不及多说,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他跑得那么急,连自己那个随意扔在办公室门口的书包都顾不上了。
“喂!顾景野!你的书包!”身后传来老师的喊声。
但他已经听不见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温书榆!
少年像一头矫健的豹子,在放学的人流中逆向狂奔。他撞开了几个挡路的同学,引来一片惊呼和抱怨,但他毫不在意。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炸开。
他冲出校门,毫不犹豫地奔向公交车站。看着站牌上“市人民医院”那一站漫长的路线图,他烦躁地低咒一声,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满十八岁,不能开车。
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不是他要的方向。他焦灼地跺着脚,目光死死盯着车流来的方向,只觉得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通温书榆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冰冷的提示音让他心沉到谷底。他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温书榆,你千万不能有事。
顾景野站在公交站台,感觉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死死盯着车流,恨不得自己能飞过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车,准备直接跑去医院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许欣悦那张明艳却带着严肃的脸。
“上车!”她言简意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平时的娇蛮。
顾景野愣住了,大脑因为过度担忧而有些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许欣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让他上车。
“发什么呆!快上来啊!”许欣悦见他不动,着急地催促,“你不是要去找书榆姐姐吗?!”
听到“书榆”两个字,顾景野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几乎是本能地拉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车子立刻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加速驶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顾景野狂跳的心脏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混乱的思绪也逐渐清晰。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许欣悦,眉头紧锁:
“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欣悦白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她没好气地从脚边拎起一个眼熟的书包,直接扔到顾景野怀里:
“喏,你的破书包!要不是本小姐好心帮你捡回来,你就等着明天被老班骂死吧!”
顾景野低头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书包,这才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好像确实把书包扔在了办公室门口。
许欣悦抱着手臂,继续数落道:“你是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子有多滑稽!像头发疯的野牛一样从教学楼里冲出来,撞了多少人?连句对不起都不说!本小姐正好要去买新出的限量版手办,车子刚出校门就看到某个小丑在路边急得跳脚,一想就知道肯定跟书榆姐姐有关呗!”
她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刁蛮,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很清楚——她是看到了他的异常,猜到了温书榆可能出事,特意让司机跟过来帮他的。
顾景野看着怀里失而复得的书包,又看向许欣悦那副“快感谢本小姐”的傲娇表情,嘴唇动了动,最终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谢了。”
许欣悦轻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难得的道谢,但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书榆姐姐怎么了?我听到有老师说什么医院……”
顾景野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道,声音低沉:“还不清楚,可能是她外婆出事了,在市人民医院。”
许欣悦闻言,脸上的嬉笑也彻底收了起来。她虽然娇纵,但也知道温书榆家里的情况。她立刻对前面的司机说道:“张叔,再开快一点,麻烦您了!”
车厢内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声。两个平时针锋相对的人,此刻因为对同一个人的担忧,暂时站在了同一阵线上。顾景野紧握的拳头一直没有松开,许欣悦也难得安静地蹙着眉,不时看向窗外,仿佛这样就能让车子再快一些。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快点,再快点,快点到温书榆身边。
第
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还没完全停稳,顾景野就一把推开车门,像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甚至忘了跟许欣悦和司机道谢。
“喂!顾景野!你等等我!”许欣悦也急忙跳下车,踩着精致的小皮鞋,快步跟了上去。
医院大厅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人来人往,嘈杂而压抑。顾景野像只无头苍蝇,焦急地四处张望,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冲到导诊台,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沙哑:“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李文梅的老人,刚才送过来的?还有,有没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来看她?”
护士低头查询了一下:“李文梅…在急诊科三号留观区。家属的话,确实有个女孩在那边。”
得到确切位置,顾景野立刻朝着急诊科的方向狂奔。许欣悦紧跟在他身后,她很少来这种地方,看着周围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和面带愁容的病患,心里也有些发怵,但想到温书榆可能正独自面对这一切,她便鼓起勇气,加快了脚步。
穿过长长的走廊,远远地,顾景野就看到了急诊留观区三号的指示牌。他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冲破胸膛。
转过拐角,三号留观区的景象映入眼帘——
温书榆背对着他们,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她微微低着头,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水,轻柔地湿润着床上老人干燥的嘴唇。病床上,温书榆的外婆闭着眼睛,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额上贴着纱布,脸色苍白,但神情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洒在这一老一少身上,勾勒出一种脆弱而又坚韧的轮廓。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都被隔绝开来,只剩下这片角落异常的安静。
顾景野猛地停住了脚步,急促的呼吸瞬间屏住。看着温书榆安然无恙的背影,看着她细致照顾外婆的动作,一路狂奔而来的恐慌和焦灼,在这一刻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还好,她没事。
许欣悦也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把即将出口的呼喊咽了回去。她看着温书榆专注而温柔的侧影,看着病床上虚弱却平静的老人,眼圈微微发红。
顾景野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个总是独自承担一切的女孩,此刻正用她瘦弱的肩膀,努力为外婆撑起一片安宁。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躁动不安的心也渐渐落回了实处。
他来了。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他可以在她身边。
温书榆替外婆润好嘴唇,又细心地将被角掖好。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两道专注的视线。
顾景野和许欣悦就站在几步开外。
顾景野额前的黑发被汗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是狂奔而来。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未褪的焦急和显而易见的担忧,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而旁边站着的许欣悦,跑得小脸发红,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有些乱了,手里还拎着顾景野那个格格不入的书包,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一点点不知所措。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温书榆愣住了,手里还捏着那根棉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外婆出事带来的恐慌、独自面对一切的紧绷、以及看到他们突然出现时心底骤然涌上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安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喉咙发紧,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没想到会有人来,更没想到来的会是他们。
顾景野看着她苍白的小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像只受惊后找不到方向的小鹿,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从她脸上滑过,确认她除了疲惫并无大碍,然后低声开口,嗓音因为之前的奔跑而有些沙哑:
“你……没事吧?”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温书榆猛地低下头,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将骤然涌上的泪意逼了回去。她摇了摇头,依旧说不出话。
许欣悦也凑了过来,把顾景野的书包往他怀里一塞,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温书榆,声音比平时轻柔了无数倍:“书榆姐姐……外婆怎么样了?你别担心,我们……我们来了。”
我们来了。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像一块坚实的浮木,撞入了温书榆孤立无援的心海。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两人,看着顾景野眼中未散的余悸和许欣悦脸上纯粹的担忧,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外婆……摔伤了腿,医生说要住院观察。我……我没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顾景野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很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才合适。他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她面前,动作有些僵硬。
“谢谢。”温书榆接过纸巾,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两人都微微一顿。
阳光静静地流淌在三人之间,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但这一刻,冰冷的医院走廊仿佛因为这不期而至的陪伴,而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