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下午第二节课是物理，温书榆正专注地听着讲，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公式推导。阳光透过窗户，将教室照得明亮，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

突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班主任李老师神色凝重地探进头来，打断了讲课。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温书榆身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温书榆，你出来一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温书榆身上。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她放下笔，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李老师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温书榆，我刚接到你邻居王大姐的电话，她说你外婆在家搬布料时摔了一跤，现在人在市人民医院，但是老人家情绪很激动，不肯配合治疗，闹着要回家，谁也劝不住。让你赶紧去医院看看！”

外婆摔了？！在市人民医院？那家医院离家和学校都很远！

温书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外婆年纪大了，骨骼脆，这一摔……她不敢细想。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谢谢老师！”她只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甚至来不及回教室拿书包，转身就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而去。她的身影在空旷的走廊里快速消失，只留下焦急的脚步声回荡。

她一路跑到公交车站，胸口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剧烈起伏。看着站牌上显示的班次时间，她心急如焚，不停地跺着脚，伸长脖子望向公交车该来的方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平时感觉很快的公交车此刻却像是故意与她作对，迟迟不见踪影。恐惧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她的眼眶开始发红，指尖冰凉。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考虑要不要直接跑去医院时，一辆黑色的私家车缓缓停在了她面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了班主任李老师沉稳的脸。

“快上车！”李老师语气不容置疑，“这里离市人民医院很远，等公交太耽误时间了，我送你过去！一个人跑去医院我不放心。”

温书榆此刻也顾不得多想，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声音带着哽咽：“谢谢李老师！”

“系好安全带。”李老师叮嘱了一句，便熟练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朝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快速驶去。

一路上，温书榆紧紧攥着衣角，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恨不得车子能飞起来。李老师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紧咬的下唇，安慰道：“别太担心，医院那边有医生护士在，你外婆会没事的。”

温书榆只是胡乱地点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外婆的身影。

车子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温书榆道了声谢，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车门，朝着急诊室的方向冲去。

刚跑到急诊室的走廊，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带着固执和焦灼的声音——

“让我回去！我没事！躺在这里像什么话，我也没钱……阿榆快放学了，她回家看不到我该着急了……我得回去给她做饭……”

只见急诊室的留观区域，几个医生和护士正围在病床旁。病床上，外婆李文梅半靠着，一条腿已经打上了石膏，被固定架吊着，额头贴着纱布，脸上带着忍耐痛楚的痕迹，嘴唇紧抿，眼神里却全是固执和焦躁。她不顾护士的阻拦，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床沿，试图挪动那条受伤的腿，每一次移动都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硬是咬着牙，没有哼一声，只是反复念叨着要回家。

“外婆！”温书榆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嘶声喊道，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拨开人群，冲了过去，一把按住外婆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温书榆冲进急诊室时，外婆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抓住床沿，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护士们围在床边焦急地劝着，可老人倔强地抿着嘴，额角的纱布渗着血丝，打石膏的腿悬在半空，每动一下都疼得她脸色发白。

"让我起来..."外婆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固执，"阿榆放学要饿肚子的..."

"外婆！"温书榆扑到床边，声音哽咽。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阿榆？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上课！"

护士趁机劝道："老人家，您看孙女都来了，快躺好，腿都这样了还乱动..."

温书榆这才看清外婆的伤势——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额头磕破的地方已经简单包扎，但最让她心惊的是外婆异常苍白的脸色。她轻轻按住外婆的肩膀，声音发颤："您别动，腿都摔成这样了..."

"不就是摔一下吗？"外婆别过脸去，语气生硬，"回家养两天就好了。住医院得花多少钱？你舅舅那边..."

话没说完，老人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刚才挣扎时不小心碰到了伤腿，疼得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温书榆清楚地看见外婆咬紧牙关，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却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

这个从来不在人前示弱的老人，就连此刻疼得浑身发抖，也还在固执地重复："回家...得回家..."

看着外婆强忍疼痛却仍要省钱的固执模样，温书榆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普通的劝说对这个一生要强的老人已经没用了。她深吸一口气，俯身在外婆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外婆，您要是不肯好好治疗，我现在就去办辍学手续。以后我每天打工赚钱，再也不去学校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外婆耳边炸开。

老人猛地转过头，原本因疼痛而涣散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死死盯住温书榆。她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胸口急促起伏，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抓住温书榆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你...你敢！"外婆的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温书榆！我供你读书...你舅舅供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啊？"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却异常严厉："你成绩那么好...你是要考大学的！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一滴浑浊的眼泪终于从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温书榆的手腕，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把她钉在原地：

"我就是死...也不能耽误你读书！你听见没有？！"

这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带着一个老人全部的执念和绝望。说完这句，外婆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病床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那双依然死死盯着温书榆、不容她反驳的眼睛。

温书榆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看着外婆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模样，看着老人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期盼——那是穷了一辈子的老人，对知识改变命运最坚定的信仰。

她终于明白，对外婆来说，她的前程，比命更重要。

"好...好..."温书榆哽咽着点头，轻轻擦去外婆脸上的泪痕，"我读书，我好好读书。那您也要好好治病，好不好？"

外婆死死盯着她看了许久，确认她没有说谎，这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疲惫地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病床上疲惫闭眼的外婆和强忍泪水的温书榆，一直站在门口的班主任李老师轻轻走了进来。他看了眼外婆打着石膏的腿和额头的纱布，温和地开口：

“书榆外婆，您安心养病，别担心医药费的事。”李老师的声音沉稳有力，“这钱，学校可以先帮您垫上，或者，就算是我个人借给书榆的。”

这话一出，原本闭着眼的外婆猛地睁开眼，连声拒绝：“不行不行！李老师，这怎么行！我们怎么能用您的钱……”

温书榆也连忙摇头：“李老师，不用的，我……我可以想办法……”

“听我说完，”李老师抬手制止了她们的拒绝，目光落在温书榆身上，语气认真，“书榆是我教过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她的未来不可限量。我知道你们家的难处，但这笔钱不是赠与，是借款。”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书榆必须安心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等以后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了，再慢慢还给我也不迟。我相信以她的能力，这笔钱很快就能还上。”

外婆听到这话，眼眶又红了，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

李老师见状，又补充道：“老人家，您想想，如果因为医药费耽误了治疗，或者让书榆为此分心耽误了学业，那才是最大的损失。现在只是暂时渡过难关，等书榆学有所成，这些困难都会过去的。”

他看向温书榆，眼神中充满信任：“书榆，你就当这是老师对你的一项投资。我相信你的未来，远不止眼前这些医药费的价值。你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别让暂时的困难绊住了脚步。”

温书榆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看着老师真诚的目光，又看向病床上满脸担忧的外婆，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李老师，谢谢您。这钱……我一定还您。”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坚定，“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外婆看着这一幕，终于不再坚持，只是紧紧握住温书榆的手，泪眼婆娑地对李老师连声道谢：“谢谢李老师……谢谢……我们阿榆一定会争气的……”

李老师欣慰地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配合治疗，早日康复。书榆，你今天就留在这里照顾外婆，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病房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温书榆握紧外婆的手，绝不会辜负外婆的期望。无论前路多难，她都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