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锁梦

长信宫的玉阶生了薄苔，沾着暮春的冷露，打湿了安瑞脚下素色的绣鞋

她垂着眼，跟着引路的内侍一步步走进这座巍峨宫城，身后的朱漆大门在一声沉重的“吱呀”声里缓缓闭合，将宫外最后一缕自由的风，彻底隔绝在外

内侍安小主，这边请

内侍的声音尖细，带着三分敷衍的客气

他手里的浮尘扫过廊下的雕花栏杆，动作里藏着对她“罪臣之女”出身的轻慢

安瑞指尖微微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的软肉里，才压下喉间的涩意

父亲获罪被贬的那夜，她还是江南安府里养尊处优的二小姐，对着一池荷塘学画凌波仙子；不过半月，就成了送入宫中度日如年的秀女，连带着安氏一族的荣辱，都系在她能否博得圣心这桩渺茫的事上

引路内侍将她带到西六宫最偏僻的碎玉轩，便丢下一句“等候旨意”，转身就走，连杯热茶都没留下

殿内陈设简陋，墙壁上的漆皮已经剥落，窗棂外的梧桐树枝桠光秃，透着一股子萧索之气

唯一像样的，是案上那只缺了口的青瓷瓶，插着两支枯萎的桃花，不知是前哪位住客留下的

青禾小主，您别难过

陪嫁来的侍女青禾端来一盆温水，眼眶红红的

青禾碎玉轩虽偏，却也清净，少了那些明争暗斗，说不定是福气

安瑞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脸上的风尘，镜中的少女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那双原本灵动的杏眼，此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她何尝不知青禾是安慰她，这深宫之中，哪有真正的清净？

昨日入宫前，母亲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瑞儿，不求你争宠，只求你活着，好好活着就好。”

可活着，在这后宫里又谈何容易？

正思忖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娇俏的笑语

安瑞示意青禾噤声，起身走到窗边，撩起一角素色的纱帘向外望去

只见一群宫装女子簇拥着一位穿粉色宫装的嫔妃走过，那嫔妃鬓边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走间珠翠叮当，眉眼间带着被宠爱的骄矜

旁边的低位份嫔妃们围着她，一声声“华答应”叫得恭敬，脸上却藏着各异的神色——有讨好，有嫉妒，还有深藏的算计

嫔妃听说了吗？

嫔妃昨儿个皇上翻了李贵人的牌子，李贵人那院子里，连夜就添了好些赏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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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哼，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嫔妃你没瞧见华答应这气派？

嫔妃听说她是尚书府的嫡女，太后跟前都能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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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那碎玉轩住了个罪臣之女，倒是有趣，我看啊，她这一辈子，怕是都见不着皇上的面喽……

戏谑的话语随着风飘进殿内，青禾气得脸色发白，攥着拳头就要出去理论，却被安瑞轻轻按住

她摇了摇头，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静的坚定

是啊，她是罪臣之女，没有家世可以依靠，没有宠爱可以凭借，若连隐忍都做不到，恐怕真的活不过这个春天

安瑞青禾

安瑞转过身，声音平静却有力

安瑞去把那瓶枯花扔掉，换些新鲜的草木来

安瑞再找些丝线，我要绣一方帕子

青禾愣住了

青禾小主，这时候您还有心思做这些？

安瑞越是艰难，越要沉得住气

安瑞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素色的宣纸，拿起笔蘸了墨

安瑞这深宫就像一张网，我们若慌了手脚，只会被网越缠越紧

安瑞不如慢慢来，先看清这网的纹路，再寻出路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如同她此刻脚下的处境，看似黑暗无光，却也藏着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是尔虞我诈的算计，还是突如其来的恩宠，或是永无出头之日的孤寂

但她知道，从踏入这座朱墙开始，那个江南水乡里娇弱的安瑞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要在深宫浊流里挣扎求生的安氏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夕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碎玉轩的寂静里，多了一丝针尖划过丝绸的细微声响，那是安瑞在绣帕子，针脚细密，每一针都藏着她对生存的执念，也藏着对未来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