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碎玉轩的窗纸上刚染了一层薄亮,外间就传来了粗重的叩门声,伴随着管事姑姑尖厉的呵斥
管事姑姑安小主,卯时已过,按宫规该去给华答应请安,怎的还磨蹭?
安瑞刚由青禾伺候着换上一身半旧的浅碧色宫装,闻言动作一顿
指尖抚过衣袖上绣得不甚规整的兰草纹,她抬眼看向镜中——仍是那张清秀的脸,只是眼底的愁绪淡了些,多了几分一夜未眠的沉静
她将一支素银簪子斜斜插入发间,簪尾的小珍珠坠子垂在耳畔,不张扬,却也透着几分世家女子的规整
安瑞姑姑稍等,容我整理片刻
安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催促的稳
她示意青禾取来一方干净的素色绢帕,仔细擦拭着指尖,连指甲缝都未曾放过——昨夜绣帕子时沾了些墨渍,这让她心头隐隐不适
自小在江南安府长大,母亲便教她“洁净即体面”,哪怕如今身陷寒微,这点刻在骨子里的讲究,仍是她不愿丢弃的坚守
赶到华答应居住的锦溪宫时,偏殿里已站了四五位低位份的嫔妃
见安瑞进来,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人骤然噤声,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安瑞目不斜视,走到最末位站定,垂首敛目,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玉像
赵采女哟,这不是碎玉轩的安小主吗?
一道娇俏又带着讥讽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穿着粉色宫装的赵采女,她是华答应的远房表妹,仗着这层关系,在低位嫔妃里向来有些气焰
赵采女我还以为安小主身子金贵,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不屑来请安呢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低低笑了起来,目光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青禾气得浑身发抖,攥着安瑞的衣袖想替她辩解,却被安瑞轻轻按住手腕
她抬眼看向赵采女,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只淡淡道
安瑞采女说笑了,宫规在前,瑞不敢逾矩
安瑞只是碎玉轩偏远,路上耽搁了些,还望华答应与各位姐姐海涵
她的语气平和,既不卑不亢,又给足了对方面子,反倒让赵采女一时语塞,觉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正僵持间,内殿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华答应被众宫女簇拥着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宫装,鬓边插着一支鎏金蝴蝶步摇,坐下时裙摆铺开,像一朵盛极的花
她斜睨了安瑞一眼,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慢悠悠道
华答应既是偏远,往后便早些起身
华答应本宫这里可不比碎玉轩,容不得人偷懒耍滑
安瑞是,谢华答应提点
安瑞垂首应下,目光落在地上光洁的金砖上,瞥见自己鞋边沾了一点草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待华答应话音落定,她才缓缓抬头,语气依旧温顺
安瑞只是昨日份例的炭火未曾送到,碎玉轩夜里寒凉,奴婢们冻得手脚发僵,故而今日起身迟了些
安瑞瑞斗胆,还请华答应体恤,过问一二
这话看似示弱,实则绵里藏针——份例短缺本是掌事太监苛待低位嫔妃的常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提给华答应,既点明了自己的处境,又暗指锦溪宫管理不周
华答应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骄矜
华答应这点小事也来烦本宫?
华答应回头让掌事的太监给你补上便是
她说着,眼神却冷了几分,显然是被安瑞这不动声色的反击触到了逆鳞
请安仪式草草结束,安瑞率先告退
走出锦溪宫时,晨风吹起她的衣摆,她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指尖拂过袖口,确认没有沾上殿外花坛里的泥土,才松了口气
青禾跟在她身后,小声道
青禾小主,您方才太冒险了,若是惹恼了华答应,咱们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安瑞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风
安瑞一味忍让,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
安瑞炭火之事虽小,却是态度问题
她转头看向青禾,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锐光
安瑞你去把昨日掌事太监送来的那包劣质茶叶取来,稍后送到内务府,就说碎玉轩份例有误,还请大人查验
青禾愣住
青禾可那茶叶……
安瑞劣质茶叶事小,但若能让内务府知道掌事太监苛待嫔妃,便是我们的机会
安瑞微微一笑,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方干净的绢帕
安瑞深宫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小事
安瑞每一步,都得走得干净,走得稳妥
回到碎玉轩,安瑞让青禾将茶叶送去内务府,自己则坐在案前,取出新换的丝线继续绣帕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素净的侧脸上,针脚依旧细密,只是每一针落下,都比昨日多了几分决绝
她知道,今日这小小的反击,不过是深宫暗潮里的一朵浪花,往后的风浪,只会更大
正绣着,门外传来侍女的通报,说内务府的公公来了
安瑞起身相迎,见来的是内务府的副总管李公公,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李公公客气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承诺即刻补上炭火,又隐晦地提点她“凡事莫要张扬”,才带着茶叶离开
待李公公走后,青禾喜出望外
青禾小主,成了!
青禾这下咱们有炭火了!
安瑞却只是平静地坐下,拿起绣针,目光落在帕子上那朵即将绣成的兰花上
花瓣边缘的针脚微微收紧,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往后她要面对的,是更复杂的人心,更凶险的算计
而她身上那点不愿沾染污秽的执拗,终将在这深宫里,慢慢淬炼成更锋利的武器
窗外的梧桐树枝桠间,藏着几只早起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碎玉轩的寂静
安瑞放下绣针,抬手将案上的青瓷瓶摆得更端正了些,瓶里插着今早青禾采摘的几枝新鲜艾草,绿意盎然,驱散了殿内的萧索
深宫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她的落子,必须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