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抹墨痕,指尖在绸缎边缘轻轻一划。这字是写进去的。不是沾的。像“昭”字起笔,又像“照”。我没说话,把布料收进袖中。
抬眼看向裴公公:“传太医院,熬一碗‘醒神汤’,给礼部王侍郎送去。”
他低头应声,转身去传令。
我坐回龙椅,手搭扶手。药性还在腿上缠着,但我能撑住。这汤不能白送。得加点料。我从袖口抽出那片染血的密函碎片,轻轻投入空瓷碗中。血已经干了,药粉还粘在上面。
等太医院的人来取碗时,我把碎片碾成粉末,混进汤底。
“既说朕牝鸡司晨,那便让他亲眼看看,母鸡啄破狐狸窝。”
话落,我闭了嘴。
没人接话。
裴公公站在角落,捧着砚台,没动。
我知道他在等结果。
我也在等。——等那一碗汤,把人变成鬼。
半个时辰后,萧景曜押着王御史进了大殿。他被绑着双手,脸上还有冷汗。
看见我坐在高处,立刻挣扎起来。
“陛下!你要杀我,直说便是!何必用毒汤害忠臣!”
我冷笑:“汤是你该喝的。若你清白,一碗何惧?”
他瞪眼:“这是陷害!是栽赃!我要上奏宗人府!”
我没理他,只对萧景曜点头。
萧景曜拎着他衣领,掰开嘴。
旁边太监端着托盘上前,碗里热气腾腾。汤刚入口,王御史就呛了一下。
他猛地摇头,嘴角溢出药汁。
“吐出来。”我说。
他咬牙不答。下一秒,萧景曜捏住他下巴,力道一加。
整碗汤灌了进去。他咳嗽,翻白眼,喉咙滚动。三息之后,皮肤开始发青。十息之后,脖颈处冒出细小绿点。像苔藓,一寸寸往上爬。他伸手去抓,指甲刮过脖子,带出几缕绿丝。“啊——!”他尖叫,“我……我不对劲!快救我!”
没人动。百官低头。
我站起身,走下台阶。
他跪在地上抽搐,绿毛从手臂蔓延到脸。头发一根根变绿,扭曲打结。他抬头看我,眼里全是恐惧。“我……我是西狄大将军……奉命潜伏……二十年……只为今日……”
声音嘶哑,像换了个人。他说完,抱住殿前石柱,用力撞头。“开门……朱雀门……三日后夜半……放我军入城……”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抽搐。绿毛已经盖住半张脸。他嘴里还在念,断断续续。“丞相……许我万户侯……功成之日……封我为……镇南王……”我停下脚步,离他三步远。“原来如此。”我回头看向裴公公。
他低头站着,手里的砚台没放下。
“记下他说的话。”我对萧景曜说,“一字不漏,抄录存档。”
萧景曜点头,拿出纸笔。
王御史还在疯喊,声音越来越哑。
绿毛缠住他的嘴,像活物一样往鼻孔钻。
他用手撕扯,皮肉被带下来,血混着绿丝流了一脸。
可他还在笑。“值了……值了……大胤亡了……亡了……”
我转身,不再看他。这已经不是人了。是蛊虫在说话。是西狄埋下的毒种,在最后时刻开花结果。而我,正好借它的嘴,挖出更深的根。
我回到龙椅前,抬手一挥。“传太医院正。”
片刻后,一个白发老者被带进来。
他穿着官服,走路稳当,抬头看我。
“陛下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我指了指地上那碗残汤:“这‘醒神汤’是你配的?”
他看了一眼:“回陛下,是院中三位医官合制,微臣审过方子,无误。”
“无误?”我冷笑,“那你解释,为什么一碗普通汤药,能让人体生绿毛?”
他皱眉:“这……微臣从未见过此症,或为突发疫病?”
我拍桌:“疫病?他喝的是你太医院的汤!药渣还在!”
我一挥手,萧景曜递上一只陶罐。
我打开盖子,倒出一堆褐色药渣。
“认得这些药材吗?”
他低头看:“有黄芪、党参、茯苓、甘草……都是补气养神的常用药,没错。”
“没错?”我抽出腰间银针,刺入药堆。
针尖刚碰药渣,立刻泛黑。
接着冒泡,发出轻微嗤响。
“这是南疆‘腐心蛊’的引子。”我说,“只有长期接触蛊毒之人,才会不留痕迹地把它混进药材。你说你不知道?”
他脸色变了。
“陛下明鉴!微臣行医四十年,从未碰过蛊毒!此乃污蔑!”
我盯着他:“你知道王御史刚才说了什么吗?他说他是西狄大将军,奉命潜伏二十年。他还说——你受丞相指使,在多份御药中掺蛊。”
他猛地抬头:“胡说!丞相是当朝重臣!岂会勾结外敌!”
“哦?”我挑眉,“你这么急着替他辩解?”
他意识到失言,立刻低头:“微臣……只是陈述事实。”
我没再逼他,只问:“最近一个月,哪些药是你要亲自过目的?”
他顿了顿:“春祭用香需调和气血,陛下服用的安神汤也由微臣监督煎制……”
“停。”我打断,“安神汤?朕没喝过。”
“但……每日都送到了御书房。”
我眯眼。
果然。
他们连我吃不吃都不确定,就开始下手了。
“把这些药名、用量、经手人,全部写下来。”我说,“一个不漏。”
他跪地颤抖。
“陛下……微臣……微臣是被逼的……”
终于开口了。
我坐下,手搭扶手。
“谁逼你?”
“是……是丞相……他拿我家人威胁……若不配合,全家斩首……”
“所以你就往药里下蛊?”
“微臣只负责掺引子……真正的蛊虫另有他人投放……微臣真的不知全貌……”
“不知全貌?”我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上个月朕批折子到三更,突然心悸头晕?”
他低头不语。
“那是你下的药吧?”
“微臣……不敢……”
“不敢?”我抬手,银针抵住他喉结,“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你也长绿毛。”
他浑身一抖,终于崩溃。
“是!是微臣在安神汤里加了‘软脉散’!想让陛下体虚乏力,无法理事!可其他事我真的不知!求陛下饶命!”
我收回银针。“把他押下去,交刑部审讯。太医院即日起由萧景曜接管,所有用药记录彻查。”
萧景曜抱拳:“遵命。”
他押着太医院正退出大殿。
王御史还在地上抽搐,绿毛覆面,嘴里喃喃不停。
禁军上前拖人。
他挣扎,手指抠地,指甲裂开。
最后一句飘进我耳朵:“丞相……不会输……棋局才刚开始……”
我没拦。让他们把他拖走。尸体也好,疯子也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张网,我已经看清一角。
大殿清空。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龙椅上。我坐着没动。
裴公公依旧立在斜后方,捧着砚台,像尊石像。
我没问他要不要放下。
我自己也没动。
过了很久,我从袖中取出那块染药的绸缎。对着光展开。那抹墨痕还在。我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笔锋很细,起笔一顿,像是刻意藏住下半部分。是“昭”?还是“照”?或者是别的字?我盯着它,忽然笑了。“好一个藏头露尾……”
窗外风吹进来,掀动十二旒玉珠。
我抬手,将绸缎按在龙椅扶手上。
指尖轻敲木纹。一下。两下。三下。棋局才刚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