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银针,把染血的纸片塞进袖口深处。
风停了。
假山后的桂花味散干净了。
我整理帝服,十二旒玉珠垂在眼前,一动不动。
抬脚往前走,靴底踩上青石阶,一步步往金銮殿去。
早朝时辰到。
殿门大开,百官列位。
我走上御阶,在龙椅前站定。
王御史突然跪下。
二十二名御史紧随其后,齐刷刷跪了一片。
“陛下!”王御史抬头,声音洪亮,“牝鸡司晨,国之大凶!女子称帝,逆天而行!请废帝位,还政于宗室贤王!”
没人接话。
文武百官低头不语。
禁军守在殿外,脚步没动。
我站在高处,看着他们。
没有说话。
右手轻轻搭上龙椅扶手。
指尖触到木纹,冷的。
我迈步向前,正要落座——
脚下绸缎一滑。
新铺的猩红长毯从御阶直通殿门,光滑得不像布料。
我顿了一下。
足底传来麻意,顺着鞋底往上爬。
鼻尖闻到一丝甜腥。
不是香,是药。
迷魂散混着软筋粉,涂满整条地毯。
想让我当众失态,瘫倒在龙椅上。
只要我晕过去,他们立刻就能写诏书,盖玉玺,宣布女帝无德,天下另立新君。
我咬舌尖。
痛感冲上来,神志清醒。
真气往下压,锁住涌泉穴,不让药性侵入经脉。
手指掐进扶手。
还在走。
一步,两步。
离龙椅只剩三步。
腿开始沉。
眼前发黑。
我知道撑不了多久。
但不能倒。
一倒,江山就没了。
就在这时——
拐杖点地。
裴公公从殿角走出来。
他瘸着腿,慢悠悠走到地毯边。
抬起木拐,轻轻一挑。
嗤啦——
绸缎裂开。
内层露出一角纸封,火漆印清晰可见:狼头衔月,西狄皇室标记。
百官哗然。
王御史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我盯着那枚印,声音冷下来:“这密函,是谁放进地毯里的?”
没人回答。
我冷笑,伸手一把扯下整条染药绸缎,反手甩出!
布料像刀片飞过,直接拍在王御史脸上。
他被抽得偏头,火漆印贴住额头。
“昨日礼部报修御道,领走十匹猩红缎。”我说,“今日却出现在金銮殿心?你身为礼部侍郎,为何亲自监工铺设?又为何在我登基第七日,突然换新毯?”
他张嘴:“陛下明鉴,此乃例行更换……”
“例行?”我打断,“七年未换,偏偏今早换?还专挑这条路线?”
我抬手指地,“从殿门到龙椅,三十六步,一步不少。药量精准,足够让一个习武之人半柱香内失去行动力。”
我盯着他,“你说,这是谁定的路线?”
他嘴唇发抖。
“密函是你放的?”
“不是!”
“那是谁指使你逼宫废帝?”
“微臣不敢!”
“不敢?”我一步步走下台阶,“那你敢用药?”
他跪着后退。
我逼近:“幕后之人,不过是借你们这群蠢货的嘴,行篡位之事。西狄想乱我朝纲,你们就真肯当狗?”
“陛下!”他猛磕头,“微臣不知密函之事!更未与西狄勾结!此乃栽赃!是有人陷害忠良!”
“陷害?”我弯腰,从裂开的绸缎里抽出半页纸,“那你解释,这上面写的‘三日后夜半,开朱雀门’,又是何意?”
他瞪大眼。
说不出话。
我将纸页举高,面向群臣:“诸位都看看。这不是普通的密函。这是调令。是西狄细作在我朝内部安插的眼线,准备里应外合,攻破皇城!”
有人开始发抖。
有人低头避视。
我转头看向裴公公。
他还拄着拐,低着头,像个最老实的太监。
但我看见他袖口微微收紧。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命令。
我开口:“裴公公。”
“奴才在。”
“封殿。”
“是。”
他转身,拐杖轻敲地面。
殿外禁军立刻合拢,关闭所有宫门。
“查今日进出名单。”我继续说,“尤其是——送这条绸缎进宫的人。”
王御史猛然抬头:“陛下!此事重大!若无确凿证据,岂能封锁朝廷命官?臣要上奏!要弹劾您滥用皇权!”
我看着他。
忽然笑了。
“你还记得规矩?”
他一愣。
“好。”我点头,“那你该知道,按《大胤律》,私通外敌者,当场拘押,无需禀报。”
我抬手,指向他胸前。
“你怀里,有东西。”
他僵住。
“拿出来。”
他不动。
我冷笑,抬手三枚银针甩出!
叮叮两声,钉在他身侧石砖上。
第三枚擦过他衣襟,挑开外袍。
一张折叠的纸条掉出来。
火漆印完整,正是西狄皇室标记。
和密函上的,一模一样。
我走过去,弯腰捡起。
展开。
上面只有四个字:**事成之后**。
下面空白。
任务没写完。
或者,他还没拿到全部指令。
我捏着纸条,站在他面前。
“你不是第一个。”我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终于慌了。
“陛下!这是嫁祸!是阴谋!一定是有人趁我不备放入怀中!我从未见过此物!”
“没见过?”我问。
“绝无此事!”
“那我问你——”我逼近一步,“昨夜子时,你在哪?”
他嘴巴张了张。
没答上来。
“查过了。”我淡淡说,“禁军巡防记录显示,昨夜子时一刻,你从偏门出宫,半刻钟后返回。身上多了这块绸缎。”
他脸色煞白。
“你说,你是去干什么?”
“我……我……”
“你不说,我替你说。”
我举起手中纸条,“你去见了人。交了情报。换了这条地毯的铺设权。”
他猛地摇头:“我没有!”
“有没有,等会就知道。”
我转身,走向龙椅。
腿还在麻。
药性没散。
但我必须站着。
我扶住扶手,稳住身体。
目光扫过全场。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王御史,涉嫌通敌,即刻收押。”
“其余官员,不得擅离岗位。待调查清楚,再行放行。”
没人敢动。
没人敢说话。
我坐下。
龙椅冰凉。
我一手按在扶手上。
另一只手,攥紧了那条染药的绸缎。
裴公公站在我斜后方,依旧低眉顺眼。
但我听见他说了一句极轻的话。
“奴才在。”
我闭眼。
再睁眼时,眼里没有波澜。
王御史被拖出去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嘴唇动了动。
像是想说什么。
我没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我才缓缓松开手。
掌心全是汗。
绸缎上,药粉已经干了。
我低头看。
发现边缘有一小块暗色痕迹。
不是血。
是墨。
极淡的一笔,几乎看不见。
像是写字时,笔尖不小心蹭到布料留下的。
我用指甲刮了一下。
墨痕没掉。
是写进去的。
不是沾的。
我盯着那一小块墨迹。
忽然想起什么。
“裴公公。”
“奴才在。”
“拿砚台来。”
他迟疑一秒。
“快。”
他转身去取。
我盯着那块墨。
手指慢慢摩挲过去。
墨痕下面是字。
被药水泡过,看不清。
但形状有点熟。
像一个“昭”字的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