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的胃在灼烧。
这不是比喻，是实实在在的、生理性的痉挛。晚高峰地铁里混杂的人潮、闷热汗腻的空气、还有那些廉价古龙水与香水混杂的刺鼻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挤压着他的内脏。
他死死咬着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那股翻涌到喉咙口的恶心感。作为一个信息素是陈年烈酒的Omega，即便他贴着最强效的抑制贴，像穿着一件密不透风的湿棉袄，这种过度敏感依旧如影随形。尤其是当他疲惫或虚弱时，周遭的气味对他来说就是一场酷刑。
终于捱到站，他几乎是跌撞着被人流挤出了车厢。快步走到相对僻静的角落，扶着冰冷的墙壁，他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从旧帆布包里摸出一小瓶自制的喷雾，对着手腕内侧和颈侧喷了两下。那是他用草药和极少的安定成分调制的，带着清苦的草木气息，能勉强帮他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隔绝外界的信息素侵扰。
他需要钱。很需要。
前段时间唯一的稳定收入——给一家小作坊式香水公司做嗅辨师——也丢了。原因无他，那个Beta主管试图用信息素压迫他，尽管对方根本闻不到什么，但那姿态让他生理性反胃，没忍住，当场吐了出来。结果可想而知。
今晚，他要去见一个中间人，拿一个私活。据说有位挑剔的客人，对市面上所有香水都不满意，想找人定制一款能唤起特定记忆的、独一无二的香气。报酬丰厚得让人无法拒绝，也危险得让人却步——这意味着，他必须再次以一个“调香师”的身份，去近距离接触一个陌生的、很可能嗅觉敏锐的Alpha。
他接活的酒吧叫“遗忘角”，藏在城市霓虹照不到的深巷里，是很多不想被找到的人的选择。推开沉重的木门，喧嚣和烟酒气混杂着各种信息素的味道扑面而来。苏新皓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将脸埋进旧围巾里，目光快速扫过昏暗的卡座。
中间人还没到。他松了口气，找了个最角落、背靠墙壁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他小口啜饮着冰水，试图安抚仍在抗议的胃时，酒吧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像一道清冽的溪流，瞬间切入这片浑浊的空气。
是雪松。
干燥、沉稳、带着一丝微凉的木质香气，并不浓烈，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杂味，精准地抚上苏新皓的神经末梢。那气息让他紧绷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瞬，像久旱逢甘霖。但下一秒，更深的警惕涌了上来——拥有这种信息素的Alpha，绝不普通。
他抬眼望去。
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被簇拥的男人身形极高，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灯光昏暗，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他微微侧头听着同伴说话，金丝眼镜的镜链垂下细微的弧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这间酒吧格格不入的矜贵与疏离。
是朱志鑫。苏新皓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那个年纪轻轻就执掌庞大家业的Alpha。
朱志鑫似乎只是路过，被朋友临时拉进来小坐。他们就在离苏新皓不远不近的卡座落座。苏新皓立刻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希望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一个明显喝高了的Alpha，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凑到朱志鑫那桌，大着舌头奉承，言语间却带着Alpha之间常见的、用信息素试探的意味。一股浓烈刺鼻的皮革混合着汗液的味道弥漫开来。
“呕——！”
苏新皓的胃部猛地一阵剧烈抽搐，这次他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出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在那一小块区域里，足够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朱志鑫的，都瞬间投了过来。
苏新皓脸色惨白，慌乱地想道歉，想解释，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却因为起身太急，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肘不小心带倒了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空酒杯。
“啪嚓！”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音乐间隙中格外刺耳。
全场的视线，彻底聚焦。
醉酒的那个Alpha觉得自己被扫了兴，骂骂咧咧地就要上前。苏新皓吓得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是朱志鑫。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醉酒的Alpha，只是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然后，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镜片，落在了苏新皓惊慌失措、毫无血色的脸上。
没有预想中的斥责或厌恶。
朱志鑫的眼神很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但苏新皓却奇异地从中读出了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安抚？
“没事吧？”朱志鑫开口，声音如同他的信息素，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对着苏新皓说完，才微微侧头，对那个醉酒的Alpha淡声道：“李总，你吓到我的朋友了。”
那个“李总”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朱志鑫会为这么一个看起来落魄又失态的人出头，讪讪地闭了嘴。
朱志鑫这才转向苏新皓，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声音放缓了些：“需要帮忙吗？”
苏新皓怔怔地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和那方纯白的手帕，大脑一片空白。雪松的气息温和地包裹着他，暂时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皮革味。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下意识地接过了手帕，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谢……谢谢。”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
朱志鑫微微颔首，没再多言，转身和同伴低声说了几句，便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酒吧，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小插曲。
苏新皓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卡座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方还残留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用银线绣着一个精致的字母“Z”。
他的心，跳得厉害。
不是因为惊吓。
而是因为，在那个Alpha强大而温柔的信息素笼罩下来的瞬间，他体内那坛被死死封印的烈酒，竟可耻地、微微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像是沉埋地底多年的酒瓮，被一缕意外的阳光，敲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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