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绣着“Z”的纯棉手帕，像一块烧红的炭，熨帖在苏新皓贴身的口袋里。
回到他那间只有十几平米、兼作卧室和调香工作室的出租屋，空气中常年弥漫的各种香料基底气味，也未能完全覆盖掉那缕若有若无的雪松冷香。这气息让他心慌意乱，却又在深夜噩梦惊醒时，诡异地带来一丝安宁。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却在那种矛盾的疲惫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酒吧里那个混乱的夜晚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手帕的存在，以及中间人发来的“交易取消，对方另有人选”的冰冷信息，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他失去了一个可能缓解经济压力的机会，也短暂地触碰了一个与他云泥之别的世界。
他苦笑一下，将手帕仔细洗净晾好，决定尽快忘掉这个小插曲，继续在招聘网站和零散的小单子中挣扎。
三天后的下午，苏新皓正在简陋的工作台前，试图将一支快要枯萎的晚香玉的最后一丝香气萃取保存。门铃响了。
很克制的一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礼貌。
他有些疑惑，他这个地址，除了那个不靠谱的中间人，几乎没人知道。他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下一秒，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门外站着的人，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裤，气质清贵，与这栋老破小楼的斑驳楼道格格不入。
是朱志鑫。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苏新皓的心脏疯狂擂鼓，第一反应是退缩。但他无处可逃。他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拉开了门，却只拉开一条缝隙，将自己大半个人藏在门后。
“朱……朱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志鑫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似乎对他这副戒备的姿态并不意外。他手里提着一个干净的纸袋，正是那天装着他那件被泼了酒的外套的干洗袋。
“林晞先生？”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苏新皓对外使用的化名，声音依旧平稳，“冒昧打扰。你的手帕，洗好了。”
苏新皓这才注意到，他递过来的纸袋里，除了那件折叠整齐的外套，上方正放着那方被洗净熨烫过、叠得方正正的手帕。
“不……不用还的，没关系。”苏新皓连忙说，他没想到对方会为了一方普通手帕特意找来。
“物归原主而已。”朱志鑫将纸袋递到他面前，态度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压迫感。
苏新皓只好接过袋子，指尖再次不经意地擦过对方的手，又是一阵微小的电流感。他飞快地缩回手。
朱志鑫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的视线越过苏新皓的肩膀，投向屋内。工作台上琳琅满目的玻璃器皿、精油瓶、以及那些写满复杂化学公式和香气描述的草稿纸，吸引了他的目光。
“林先生是调香师？”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而非冒犯。
苏新皓身体一僵，含糊地“嗯”了一声。
“很特别。”朱志鑫的视线在屋内扫过，最后落回苏新皓低垂的眼睫上，“这间屋子里的气息，很复杂，但……不让人讨厌。”
苏新皓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屋里混杂了上百种香料的气息，寻常人只会觉得杂乱甚至刺鼻。
“我有个不情之请。”朱志鑫终于切入正题，他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想请林先生帮个忙。”
苏新皓抬起头，眼中充满警惕。
朱志鑫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是一个近乎于无的笑影：“别担心，不是为难的事。只是想委托林先生，为我调制一款香水。”
“为我祖母。”他补充道，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温度，“她年纪大了，精神不太好，市面上那些香水都嫌俗气。我记得她年轻时喜欢一种很特别的、带着旧书和草药味道的香气，但早已失传了。我觉得，林先生或许能理解这种‘感觉’。”
他顿了顿，看着苏新皓的眼睛，缓缓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是一个足以让苏新皓在未来一年内都不用为生计发愁的丰厚报酬。
苏新皓彻底怔住了。巨大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同时摆在面前。为朱志鑫这样的人工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几乎能预见到，频繁的接触会大大增加他身份暴露的风险。
可是，拒绝？他有什么资本拒绝？而且，朱志鑫提到“旧书和草药”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柔软，不似作伪。那和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关于安宁的片段，隐隐重合。
“为什么……是我？”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朱志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他指了指苏新皓还没来得及合上的门内空间。
“因为这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有破碎重组的痕迹，也有……不肯低头的韧性。”
“我觉得，能创造出这种气息的人，应该能懂我祖母的故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苏新皓心上最坚硬的壳。他伪装了太久，隐藏了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被人“看见”是什么感觉。
尽管这种“看见”可能只是一种上位者的洞察力，或者更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看着朱志鑫深邃却坦荡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平等的、对某种特质的欣赏和……期待。
许久，苏新皓听到自己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我试试。”
（第二章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