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荆棘之路

一天的时间，短得像指间流沙，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新皓几乎彻夜未眠。他在调香室里来回踱步，脑海中反复权衡着“离开”与“留下”的利弊。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但心底那丝不甘和微弱的希望，却又像风中的残烛，顽强地闪烁着。

天亮时分，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窝深陷、却目光灼灼的自己，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手机，没有拨打朱志鑫的电话，而是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内容克制，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朱先生，关于昨日的谈话，我已有决定。今日上午十点，方便当面详谈吗？】

他选择了“当面谈”，这是一种姿态，表明他无意逃避，愿意直面接下来的所有可能。同时，他也需要观察朱志鑫的反应，判断自己这一步是否走得太险。

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直到上午九点，他才收到朱志鑫助理的回复，通知他十点整准时到公寓。

这一次，苏新皓没有选择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而是换上了一件唯一还算体面的深色休闲西装。他仔细地检查了后颈的抑制贴，确保万无一失。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惊吓的“林晞”，他要以“苏新皓”的身份，去进行一场关乎未来的谈判。

十点整，他准时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朱志鑫本人，他穿着家居服，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摊牌从未发生。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

苏新皓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公寓里依旧安静，空气中雪松的气息似乎比昨天更淡了些，像是在刻意收敛。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宽大的茶几，像是一场正式的商务会谈。

“你的决定。”朱志鑫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新皓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

苏新皓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坚定：“我选择留下。”

朱志鑫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我承认我的隐瞒，并为此道歉。”苏新皓继续说道，这是他早就打好的腹稿，“我接近您，最初确实只是为了那份丰厚的报酬和生存所需，并无恶意。我的过去……很复杂，也并非如表面传闻那样。但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不会影响我的专业能力和对这份委托的投入。”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朱志鑫的反应，对方依旧面无表情。

“您昨天说，留下，意味着不再有秘密。”苏新皓的指尖微微蜷缩，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我接受这个条件。关于我的过去，如果您想知道，我会如实相告。但同时，我也希望……我们能建立一种新的、相对平等的工作关系。我为您创造价值，您支付我应得的报酬，并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保障。”

他说出了最关键的要求。他需要朱志鑫的庇护，来对抗可能来自外界的、因他身份暴露而引发的风险，尤其是那个隐藏在暗处、陷害过他的敌人。

朱志鑫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他没想到苏新皓会如此直接地提出“安全保障”的要求，这比他预想中单纯地接受掌控要聪明得多，也更有骨气。

“相对平等？”朱志鑫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觉得，在你我之间，存在这种可能吗？”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和权力鸿沟。

苏新皓的心沉了一下，但他没有退缩：“在调香的专业领域，我相信我的判断和价值。在其它方面，我尊重您的地位和规则。我要求的‘平等’，是指在人格和契约精神上的对等，而非权力的对等。”

他豁出去了。与其卑微地祈求庇护，不如展现出自己的利用价值和合作诚意。他需要让朱志鑫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投资”和“合作”的对象，而非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附庸。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

朱志鑫深邃的目光在苏新皓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他看到了他眼底的紧张，也看到了那份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倔强和清醒。

终于，朱志鑫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认可？

“很好。”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我接受你的条件。”

苏新皓悬着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甚至因为落得太快，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晕眩。

“你的过去，我暂时没有兴趣深究。”朱志鑫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掌控感，“我只看你未来的表现和价值。至于安全保障……”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苏新皓：“那取决于你能为我创造多大的价值，以及，你是否值得我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是一个现实而冷酷的回答，却也符合朱志鑫商人的本质。保护，是有价的。

“我明白。”苏新皓点头。这已经比他预想的最坏结果好太多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朱志鑫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苏新皓，欢迎你正式加入我的团队。忘掉‘林晞’这个名字，你需要用你真正的实力，来赢得你想要的‘平等’和‘安全’。”

他拿起内线电话，对助理吩咐道：“准备一份新的顾问合同，条款按最高级别保密协议拟定。另外，把西区那套空置的公寓整理出来，给苏顾问使用。”

挂断电话，他看向苏新皓：“你那间调香室环境太差，不适合专注工作。以后你在指定的公寓工作，那里设备齐全，也更安全。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或与外界有不必要的联系。这是‘安全保障’的一部分，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苏新皓怔住了。这相当于变相的软禁，但也确实提供了他急需的物理安全屏障和更好的工作环境。利弊交织，他别无选择。

“是，朱先生。”他低声应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路的尽头是未知的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他无从知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握手中“调香”这把唯一的利器，在这头雄狮的领地里，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而朱志鑫看着苏新皓顺从却难掩锋芒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留下这只小鹿，或许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很好奇，在绝对的控制下，这份脆弱的坚韧，能绽放出怎样的光芒。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