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美零那封带着解决方案的邮件,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黄亦玫心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她没有时间深思他监控项目的动机,只能立刻将论文核心思路传达给技术团队。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地,技术难题在论文的启发下找到了突破口,团队士气为之一振,之前质疑的工程师看黄亦玫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信服,更新后的完整方案在第二天下午,准时发到了加贺美零的邮箱。
他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在一种高速而平稳的节奏中推进,直到芹泽一花再次出现在黄亦玫的工位前。
“黄桑,请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出发去北海道,进行为期两天的实地考察,考察地点和相关资料已经发到你的邮箱。”芹泽一花永远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加贺美社长期待这次考察能为‘矛盾螺旋’的材质和空间应用带来新的灵感。”
北海道?黄亦玫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项目的核心装置需要特殊的自然材质呼应,同时也在探讨传统与现代空间的融合,去北海道寻找灵感确实在情理之中。
“好的,芹泽助理,我会准备好。”
晚上和家里视频时,她提到了要去北海道出差。
“北海道?好啊!那边现在应该很漂亮了!”母亲首先表示支持,“多拍点照片回来啊,玫玫。”
父亲则比较务实:“出差在外,注意安全,跟紧团队。”
哥哥黄振华的脸凑到屏幕前,带着点狐疑:“就你自己去?没有其他同事一起吗?”
黄亦玫顿了一下,她确实不知道加贺美零是否会同行,芹泽一花没有明确说明。
“是我们尊贵的甲方委托我去的,算是替项目组做考察吧,应该到时候也会再安排一个人吧。”她选择了模糊的回答。
“不会到时候给你安排一个男同事同行吧,那我可不放心啊。”黄振华本来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我妹妹这么漂亮,万一那些男同事对你起了色心怎么办?这考察非得去吗?”
“哥,现在是法制社会,职场骚扰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您别老疑神疑鬼的行不?再说,就算一起出差住酒店都是分开住的,又不是睡一间房!”
“行了,我知道了,这不是担心嘛,从小到大没离开家里那么远过,北海道冷,多穿点,要是有人为难你,随时给哥打电话。”
黄亦玫心里暖暖的,又觉得有些好笑:“知道了,哥。”
第二天上午,当黄亦玫拖着行李箱抵达公司楼下,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劳斯莱斯,以及站在车旁、身形挺拔的加贺美零时,她才意识到,哥哥的担心或许不全是多余。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没有系围巾,任由寒风吹拂他利落的短发,看到黄亦玫,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弯腰坐进了车里。
芹泽一花从副驾驶下来,接过黄亦玫的行李,示意她上车。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有些凝滞,加贺美零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丝毫没有交谈的意思,黄亦玫乐得清静,拿出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本,开始回顾考察要点。
飞机头等舱,抵达札幌,转乘早已安排好的车辆,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市建筑变为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旷野和山脉,如同一幅幅流动的水墨画。
他们的第一站是一家隐匿在雪山脚下,拥有百年历史的传统木工坊,匠人师傅向他们展示了精湛的木材处理工艺,黄亦玫看得入神,不时用笔记录,或用手机拍摄细节。
加贺美零大部分时间沉默地跟在后面,偶尔会提出一两个极其专业且切中要害的问题,让老匠人也为之侧目。
“这块木料的纹理,在经过现代打磨技术处理后,能否保留这种原始的生命力?”他指着一块有独特疤结的木材问道。
老匠人沉吟片刻,认真回答:“可以,但需要非常精细的掌控,否则很容易失去灵魂。”
黄亦玫在一旁听着,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生命力”与“掌控”这两个关键词。
离开木工坊,他们前往预定的以设计感著称的温泉旅馆。然而,在前往旅馆的一段僻静山路上,车辆突然减速,最终缓缓停在了路边。
司机尝试了几次发动,引擎只是发出无力的嘶吼,他转过头,面带歉意地用日语对芹泽一花说了几句。
芹泽一花微微蹙眉,转向后座的加贺美零:“社长,车辆似乎出了点故障,需要联系救援。”
加贺美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了眼窗外,天色渐晚,雪又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四周是寂静的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需要多久?”他问。
“这里信号不太好,联系上救援再到他们赶来,恐怕至少需要一两个小时。”芹泽一花评估道。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温在下降。
黄亦玫摸了摸外套,她穿得不算少,但在没有暖气的车里待上一两个小时,也绝不会好受,她看向加贺美零,他依旧坐得笔直,仿佛外界的气温变化与他无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窗上开始凝结雾气,司机和芹泽一花在外面试图联系和检查车辆,车内只剩下他和她。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不浪费这意外停滞的时间,黄亦玫拿出了笔记本和之前在白板上拍下的装置结构草图,就着车内昏暗的阅读灯,再次沉浸到工作中去,她眉头微蹙,手指在草图的某个连接点上轻轻敲击,似乎在为什么难题困扰。
加贺美零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落在他身边这个专注于工作的女人身上,跳跃的灯光在她轮廓柔和的侧脸上投下阴影,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与会议室里据理力争的她,似乎又有些不同。
“这里。”他突然开口,冰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修长的手指隔空点在她正在思考的那个连接点上,“考虑过采用非对称承重结构吗?利用张力而非刚性支撑。”
黄亦玫猛地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却依旧淡漠的眼眸,她迅速反应过来,看向他指的点,脑中飞快计算。
“非对称承重?对!这样可以减少节点应力,让动态变化更流畅!”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拨开了迷雾,“但初始平衡点的计算会变得非常复杂……”
“所以,这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他收回手指,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随口说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黄亦玫没有在意他话语里的冷淡,她完全被这个新思路吸引了,立刻低头在笔记本上演算起来,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一些参数和公式。
加贺美零看着她迅速进入状态,不再理会外界,包括他的样子,视线在她因为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随即重新落回自己的平板电脑上。
大约四十分钟后,救援车终于赶到,故障车辆被拖走,他们换乘了救援公司的车,顺利抵达了旅馆。
办理入住时,黄亦玫还在回想车上那个非对称结构的灵感,直到芹泽一花将房卡递给她,她才回过神来。
“谢谢。”她接过房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加贺美零。
他正好也看向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在旅馆经理的躬身引领下,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黄亦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记本,雪夜的困境,车辆故障的插曲,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那个冰冷声音提出的,让她豁然开朗的建议。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风暴本身,还是风暴中那座指引方向的灯塔?
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无论如何,工作还要继续,她握紧了房卡,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北海道的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