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的瘴气散尽时，桔梗的白袷袢下摆还沾着未褪尽的墨色妖气。她望着杀生丸收回爆碎牙时金瞳里闪过的微光，突然想起三日前在枫之村晾晒草药时，枫举着半枯的紫阳花问她："姐姐，妖怪的承诺会像人类的契约一样算数吗？"当时她正用竹夹翻动着晒干的艾草，阳光透过指缝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没能照亮心底那片关于"信任"的迷雾。
此刻杀生丸的指尖擦过她的发梢，将一片飘落的焦黑枫叶弹开。这个动作比断魂崖上那句"随汝"更让她心悸——西国贵公子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却在触到她发丝的前一瞬骤然停顿，仿佛那三千青丝是易碎的琉璃。桔梗垂下眼帘，看见自己交叠在衣袖中的手指正微微颤抖，巫女的灵力在血脉里奔涌，却不是因为方才净化瘴气的反噬。
"人类的伤口，需要处理。"杀生丸的声音比崖间的风更冷，却奇异地抚平了她指尖的震颤。他转身走向那匹神骏的白色妖马，月光在他银色的发间流淌，桔梗这才发现他左肩的衣料已被敖玄的毒液蚀出细密的孔洞，暗红色的血珠正顺着银白的皮毛蜿蜒而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踏前一步："等等。"
杀生丸的背影僵住了。桔梗能看见他狐裘围领下竖起的狼毫——那是妖怪警惕时才会有的姿态。但他终究没有离去，只是微微侧过头，金瞳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巫女，汝想做什么？"
竹篮里的草药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桔梗蹲下身，指尖拂过叶片上的纹路，突然想起半年前在迷雾森林救助的那只小狐狸。当时它后腿被猎人的铁夹夹伤，也是这样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哀鸣。而此刻，西国的大妖怪正站在她面前，任由夜风掀起他衣摆下渗出的血渍，那副高傲的模样，倒像是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紫河车草和凝血花。"桔梗将捣碎的药泥放在干净的竹叶上，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西国的草药或许与东土不同，但这两种的药性是共通的。"她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杀生丸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那目光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杀生丸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像碎裂的冰棱坠入深潭："巫女，汝以为本殿会需要人类的草药？"
桔梗的动作顿住了。药泥的苦涩气息萦绕在鼻尖，她想起枫之村的老人们常说的话："妖怪与人类，从来都是水火不容。"掌心的竹叶微微卷曲，药汁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站起身，将草药递到杀生丸面前，巫女的裙摆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不是在施舍，杀生丸。"桔梗迎上他的目光，灵力在眼底流转成淡金色的光晕，"这是等价交换。你在断魂崖出手相助，我为你处理伤口。就像人类的村落之间，用稻米交换布匹那样。"
金瞳猛地收缩。杀生丸盯着她手中的竹叶，又看向她沾着药汁的指尖。桔梗看见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但最终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竹叶的边缘。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指腹时，桔梗的灵力突然悸动起来，像是感应到某种同源的力量。
"等价交换？"杀生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却还是将药泥敷在了肩上，"人类的交易，总是如此可笑。"
桔梗没有反驳。她看着杀生丸转身跃上云母，白色的妖马打了个响鼻，鬃毛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山风突然转向，带来远处村落的犬吠声，还有杀生丸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得像是错觉：
"三日后，西国边境的落枫谷。"
药篓里的紫阳花在晨露中绽放时，桔梗正在绘制结界的阵图。枫趴在青石板上，用木炭笔在边角画着歪歪扭扭的狐狸，突然抬起头问："姐姐，杀生丸大人真的会来吗？"
桔梗的笔尖顿了顿，朱砂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红点。她想起昨夜杀生丸离开时，银白的发丝在风中扬起的弧度，还有他肩上那片被药泥染绿的衣料。西国的大妖怪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屑于与人类订立约定，可他在断魂崖上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却真实得不像幻觉。
"枫，"桔梗将镇纸压在阵图的四角，"妖怪和人类一样，也有必须遵守的'道'。"
落枫谷的枫叶红得像燃烧的火焰。桔梗站在谷口的老枫树下，白袷袢的衣袖被秋风灌得鼓起。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随身携带的灵力罗盘指针始终指向西方，那里是西国的方向。药篓里的伤药换了新的，是用晨露调和的紫河车草，比上次的更精纯些。
"人类，汝迟到了。"
杀生丸的声音从枫林深处传来。桔梗转过身，看见他倚在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古枫树下，银色的长发被一根黑色的发带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狩衣，左肩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最让桔梗意外的是，他身边没有跟着邪见和阿哞，只有那匹神骏的白色妖马在不远处啃食着带露的青草。
"西国的时间，与东土不同吗？"桔梗走上前，将药篓递给他。她注意到杀生丸的指尖沾着些许墨痕，狩衣的袖袋里露出半卷羊皮纸的边角，上面似乎绘制着复杂的纹路。
杀生丸接过药篓的动作一顿。金瞳扫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突然伸手，用指腹拂去她发间的一片枫叶。桔梗的心跳漏了一拍，灵力不受控制地在眼底流转，淡金色的光芒映在杀生丸的瞳孔里，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西国的政务。"杀生丸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敖玄的余党需要清理。"他打开药篓，看着里面分门别类的草药，突然低声道，"汝不必如此。"
桔梗的脸颊微微发烫。她别过头，看向谷中飘落的枫叶："等价交换。你带我进入西国，我为你处理伤患。"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敖玄的瘴气虽然被净化，但残留在土地里的毒素需要特殊的灵力中和。枫之村的村民或许有一天会需要经过这里。"
杀生丸轻笑出声。这一次，他的笑声里没有了嘲讽，反而带着一丝桔梗读不懂的暖意："人类，汝总是有借口。"他转身走向枫林深处，银色的发在红叶中格外醒目，"跟上，本殿的忍耐有限。"
西国的土地与东土截然不同。穿过落枫谷的结界时，桔梗感觉到灵力罗盘剧烈地旋转起来，指针指向四面八方，仿佛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强大的妖力。道路两旁的树木高达百丈，巨大的藤蔓缠绕着树干，开出碗口大小的蓝色花朵，散发出奇异的甜香。
"这是忘忧藤。"杀生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人类若是吸入太多花香，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桔梗立刻屏住呼吸，指尖凝结出灵力护罩。她看见杀生丸的背影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加快了脚步。穿过藤蔓组成的甬道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湖泊出现在山谷中央，湖水呈现出奇异的碧绿色，湖面上漂浮着巨大的荷叶，叶心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镜湖。"杀生丸站在湖边，望着水中倒映的云影，"西国的圣湖，能照见妖物的本源。"他突然看向桔梗，金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人类，汝想看看自己的宿命吗？"
桔梗的心猛地一缩。宿命——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平静的表象。她想起枫之村的古井里，自己倒映出的模糊影像；想起四魂之玉在梦中对她低语的预言；想起敖玄临死前狰狞的笑容："巫女，你和犬夜叉的悲剧，早已注定！"
"我不信宿命。"桔梗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走到湖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巫女的面容清丽依旧，只是眼底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决绝。"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决定。"
杀生丸的目光落在她握着弓箭的手上。那双手纤细而稳定，指尖因常年拉弓而磨出薄茧，却能爆发出净化瘴气的强大灵力。他想起断魂崖上，桔梗挡在他身前的背影，白袷袢在瘴气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很好。"杀生丸突然转身，走向湖中心的小岛，"跟上来，本殿让汝看看西国的'道'。"
湖心岛上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神社。与人类的神社不同，这里没有鸟居和朱漆的柱子，只有用黑曜石建造的祭坛，上面摆放着三枚巨大的狼牙——那是西国历代统治者的信物。杀生丸走到祭坛前，从袖袋里取出那卷羊皮纸，展开在黑曜石的台面上。
桔梗凑上前，看见羊皮纸上绘制着复杂的阵图，与她在枫之村绘制的结界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繁复。阵图的中心是一个狼头的图案，周围环绕着十二颗星辰，每一颗星辰的位置都标注着不同的妖力波动。
"西国的结界。"杀生丸的指尖拂过阵图上的纹路，"敖玄叛乱时被破坏了七处。"他看向桔梗，金瞳在黑曜石的反光中亮得惊人，"本殿需要汝的灵力。"
桔梗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杀生丸认真的侧脸，突然明白他带她来西国的真正目的。西国的结界需要强大的灵力才能修复，而她是百年难遇的灵力天才。但这不仅仅是利用——杀生丸本可以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却选择了用"等价交换"的方式，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需要我做什么？"桔梗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天气。但她紧握的双拳暴露了内心的紧张，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半月形的痕迹。
杀生丸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桔梗的灵力瞬间沸腾起来，与杀生丸体内的妖力交织在一起，沿着两人相握的手臂流淌，在空气中凝结出淡金色的光带。
"以血为引，以灵为契。"杀生丸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人类，汝确定要这样做吗？一旦缔结契约，汝的灵力将与西国的结界相连，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桔梗迎上他的目光。金瞳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认真。她想起枫之村的炊烟，想起迷雾森林的月光，想起断魂崖上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或许从半年前在森林深处的初遇开始，她的命运就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我愿意。"桔梗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层层涟漪，"杀生丸，我愿意与你缔结契约。"
杀生丸的指尖微微用力。桔梗感觉到他的妖力顺着血脉涌入丹田，与她的灵力融为一体。黑曜石祭坛上的三枚狼牙突然亮起红光，羊皮纸上的阵图也随之浮现出金色的纹路。湖面上刮起了大风，碧绿色的湖水翻涌着，卷起巨大的浪花，却在靠近小岛的地方骤然停下，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以犬大将之血为誓，以巫女桔梗之灵为契——"杀生丸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带着古老的咒力，"西国结界，重铸！"
桔梗的灵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看见自己的灵力化作金色的光带，与杀生丸的妖力交织在一起，沿着阵图的纹路流淌，最终汇入那三枚狼牙之中。整个西国的土地都在震动，远处传来妖物的嘶吼和悲鸣，却又很快平息下去，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安抚。
当一切平息时，桔梗发现自己正靠在杀生丸的怀里。她的灵力几乎耗尽，浑身脱力，只能任由他抱着。杀生丸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银白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清香。湖面上的风浪已经停止，碧绿色的湖水倒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像一幅永恒的画卷。
"巫女，汝很重。"杀生丸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桔梗抬起头，看见他的金瞳里布满了血丝，显然缔结契约对他的消耗也很大。
"等价交换。"桔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帮你修复结界，你请我看西国的风景。"
杀生丸突然低下头。桔梗的心跳骤然停止，她看见他的脸在眼前放大，银白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微凉的唇瓣轻轻覆上了她的额头。那触感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这不是交易。"杀生丸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金瞳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桔梗，这是本殿的...承诺。"
落枫谷的枫叶还在飘落。桔梗坐在杀生丸的妖马上，靠在他的怀里，看着西国的土地在脚下延伸。远处的山峦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妖物的嘶吼声变成了低沉的咆哮，不再带着恶意，反而像是在朝拜他们的王。
"杀生丸，"桔梗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在空气中，"西国的月亮，和东土一样圆吗？"
杀生丸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桔梗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残留着她灵力的温暖。
"或许吧。"杀生丸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但西国的月光，会比东土更温暖些。"
白色的妖马踏着月光前行，银色的鬃毛在夜风中飞扬。西国的大妖怪抱着东土的巫女，在广袤的土地上奔驰，身后是重铸的结界和新生的希望。桔梗的灵力与杀生丸的妖力在契约的牵引下交织，像两颗相互吸引的星辰，在宿命的长河中，开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航道。
而在遥远的东土，枫之村的古井里，四魂之玉突然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两个模糊的身影——银发的妖怪和白衣的巫女，在月光下相依相偎，再也没有了分离的悲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