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前的教室像一锅刚升温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值日生还没来，讲台上粉尘飞扬，忽然"啪"一声——黑板擦从讲台边缘滑落，在空中翻了两圈，直直坠向地面。
温茶正弯腰放书包，抬眼就看见那团灰影朝自己砸来。她下意识伸手，却只抓住一把飞溅的粉笔灰。粉尘扬起，像细小的雪，全洒在旁边人的校服袖口。
周叙白今天难得没穿外套，单薄的白色短袖瞬间多了一道夸张的灰白印记，一路从手腕延伸到肘弯，醒目得像刻意画上去的水墨。
"对、对不起！"温茶声音发软，带着刚睡醒的糯，尾音轻轻颤。
她慌忙去拍，掌心刚碰到那片衣料，指尖就触到少年微凉的皮肤——像触电，又像被烫，她急忙缩回，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色。
周叙白垂眼，目光掠过自己袖口，又掠过她通红的手指，淡淡开口："没事。"
嗓音低哑，却带着薄荷般的凉意，瞬间把粉尘的燥热压了下去。
没事，并不代表真的没事。
这块灰白印记成了早读课上最吸睛的风景——
物理课代表抱着卷子进来，第一眼就锁定："哟，周神今天改走艺术风？"
后排男生跟着起哄："黑板擦限定款，全球独一件！"
笑声像涟漪一圈圈荡开，温茶坐在里面，恨不得把脸埋进英语课本。
周叙白却神色如常，只抬手把袖口折了两道，遮住那道灰白。折痕利落，像画了一条干净的分界线，将喧嚣与安静隔开。
中途老何进来巡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最后落在温茶快垂到桌洞的脑袋上，轻咳一声："温茶，下课后带周叙白去后勤领件新校服。"
语气里带着"我什么都懂"的调侃。
温茶小声应"好"，耳根红得快滴血。
周叙白侧头看她，眼底掠过极浅的笑，像夜空突然划过的流星，一闪即逝。
下课铃一响，走廊阳光正好。
温茶抱着登记本，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后。她个子小，影子被拉得细长，恰好叠在他挺拔的影子上，像一株爬山虎悄悄缠住白杨。
后勤仓库在综合楼背阴处，阴凉潮湿。管理员阿姨把钥匙丢给周叙白，笑呵呵打趣："小伙子，让女朋友帮你挑尺码啊？"
温茶慌忙摆手："不、不是——"
周叙白却"嗯"了一声，接过钥匙，声音散在阴凉里："她眼光好。"
一句话，把阿姨逗得眉开眼笑，也把温茶剩下半句解释堵在了喉咙口。
仓库里堆满纸箱，少年弯腰翻找，肩胛骨在白色短袖下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温茶站在两步外，目光无处安放，只好盯着那道被粉尘染花的袖口——灰白在昏暗灯光下竟显得温柔，像落了一层薄雪。
"过来。"周叙白忽然开口，手里拿着两件新校服，"帮我比一下。"
温茶乖乖上前，指尖捏住衣角，轻轻展平。布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寂静的仓库里被无限放大。
她努力让声音镇定："这件……肩宽刚好。"
"好，那就这件。"少年点头，把另一件放回原处。转身时，他顺手把旧短袖脱了下来——
动作太快，温茶来不及回避。一片白皙的背脊撞进视线，线条流畅，像写生课上最完美的石膏像。她脑袋"嗡"一声，瞬间红成番茄，急忙背过身。
窸窣声很快停下。
"转过来吧。"少年声音带笑，"我好了。"
温茶这才回头，新校服已经穿好，袖口干净挺括，再不见半点灰白。
回教室路上，阳光重新落在肩头。
周叙白拎着旧衣服，忽然开口："温茶。"
"……嗯？"
"刚才那一下，"他顿了顿，"你怕什么？"
温茶攥紧登记本，声音软得几乎听不见："就……怕你觉得麻烦。"
少年脚步停下，侧头看她，眼底带着认真："不麻烦。"
阳光穿过走廊玻璃，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温柔的漩涡。
"以后这种事，"他声音低却清晰，"直接告诉我就行。"
温茶愣了半秒，轻轻点头："好。"
软软的一个字，像棉花糖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化开一圈甜。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测验。
卷子发下来，温茶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思路卡壳。她下意识看向旁边——周叙白已经写完，正转着笔，目光落在她草稿纸上空白的那一块。
笔尖轻点两下桌面，少年无声地把自己草稿纸推过去。
纸上，最后一道题的解题步骤工工整整，字迹冷峻，却在关键处画了一颗小小的橙子——那是她上周随手在他笔记本上画的标记。
温茶嘴角悄悄翘起，像尝到橙子糖心最甜的那一口。
她握着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写，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黑板擦划过的那道灰白，已经被新布料取代；而某些悄然生长的情绪，却在心里留下更清晰的印记，一寸寸，柔软又明亮。
傍晚放学，教室人走灯灭。
值日生重新把黑板擦摆回讲台，粉尘在阳光里轻轻飘落。
周叙白路过，指尖在擦子边缘停了一秒，想起袖口那片灰白，想起仓库里她通红的耳尖，眼底浮起极浅的笑。
他回头，对身后收拾书包的女孩开口，声音散在暮色里——
"温茶，明天值日，我们一起。"
软软的一声"好"飘回来，像粉笔灰落进光里，轻轻柔柔，却再也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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