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裹着潮湿的冷意,夏冬青蹲在便利店门口系鞋带,指尖碰到裤腿上的褶皱——那是昨晚整理抽屉时蹭的灰。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七点整,娅正站在台阶上翻背包,星月玉佩垂在米白色卫衣领口,泛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蓝光。
“摩的师傅说八点在路口等。”娅把一瓶矿泉水塞进夏冬青手里,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昨晚查了,燕子矶万人坑现在是‘抗战遗址’,但没什么人管,到处都是杂草。”夏冬青摩挲着瓶身的标签,想起张强说的“江边的尸体堆”,想起那枚刻着“731”的弹壳——此刻正躺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硌得大腿内侧发疼。
路口的风卷着早餐摊的油条香,摩的师傅戴着鸭舌帽,看见他们就皱眉头:“那地方邪门得很,去年有个拍短视频的进去,出来就发烧了,说看见满坑的手在扒他腿。”夏冬青把双倍车钱递过去,鸭舌帽下的眼睛动了动,终于发动了引擎:“坐稳了,土路不好走。”
摩托车碾过坑洼的路面,夏冬青的后背撞在娅的怀里,能感觉到她掌心按在自己腰侧——那是她的习惯,怕他摔下去。沿途的风景越来越荒,农田里的油菜花谢了,只剩枯茎戳在地里,远处的江滩上,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掠过灰蓝色的江面。
万人坑的入口立着块断碑,红漆写的“抗战殉难同胞纪念碑”掉了一半,剩下的“难”字歪歪扭扭看着很不舒服。夏冬青跳下车,脚刚落地就皱了眉——土是深褐色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泡涨的海绵上。他蹲下来,指尖沾了点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铁锈味。”
娅的神识扫过周围,眉头拧成结:“怨气聚成雾了,别离开我三步远。”她的指尖泛起蓝光,在夏冬青的右眼角点了一下——那粒朱砂痣瞬间热起来,像贴了块温玉。夏冬青摸了摸眼角,右眼的幽光从眼缝里渗出来,刚好照见脚边的杂草丛里,露出半块发黑的骨头。
他扒开杂草,骨头的截面很整齐,像是被刀砍断的,骨头上刻着三个浅浅的数字:“731”。和他口袋里的弹壳一模一样。夏冬青的呼吸顿了顿,右眼突然开始抽疼,眼前的雾里慢慢浮现出画面——
灰黄色的天空压着乌云,穿黄军装的日军举着三八式步枪,把一群平民赶到江滩上。女人抱着孩子哭,老人拄着拐杖骂,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往前冲了两步,被日军士兵用枪托砸在脸上,血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八格牙路!”日军军官抽出军刀,指着江滩上的土坑,“统统埋了!”
枪声像爆豆一样响起来,尸体像割倒的麦子,一层一层叠在坑里。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棕色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嘴角带着种病态的笑——他的左胸口袋上,别着枚银质徽章,刻着“关东军731部队”。
“冬青!”娅的声音像把刀,劈碎了眼前的画面。夏冬青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双手撑着泥土,指甲缝里全是深褐色的土。娅蹲下来,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汗:“看到什么了?”
夏冬青指着骨头:“1937年的时候,他们在这里屠杀平民,还有731的人……在记录杀人的过程。”他的声音发抖,指尖抠进泥土里,“那个白大褂,他在写实验数据。”
娅伸手摸了摸骨头,蓝光从她指尖渗进去,骨头突然发出细碎的裂纹——里面藏着一缕残魂,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扎着羊角辫,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布裙。“她是被活埋的。”娅的声音软下来,“魂体太弱,只能依附在骨头上。”
夏冬青的右眼亮起来,他能看到孩子的记忆:她跟着妈妈去江边找爸爸,遇到日军,妈妈把她塞进草堆,说“别出声”,然后自己跑出去引开日军。她听见妈妈的哭声,听见枪声,然后草堆被掀开,一双沾着血的手把她拖出来,扔进坑里。土盖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还在喊“妈妈”。
“我帮她超度。”夏冬青说着,伸手去碰孩子的魂体——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却主动抓住了他的手。娅学着赵吏的样子默念超度咒,蓝光裹着孩子的魂体,慢慢飘起来。孩子回头笑了笑,手里举着个用草编的小兔子——那是她妈妈生前给她编的。
风卷着孩子的魂体往江对面飘,夏冬青挥了挥手,直到她消失在雾里。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发现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弹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后,是张泛黄的药方,上面写着“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五粒”,落款是“陈默”。
“陈默?”夏冬青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刚才在骨头边看到的药箱——对,药箱上刻着“卫生员 陈默”。他沿着江滩往前走,果然在一块岩石后面,找到了那个生了锈的药箱。药箱的锁早就坏了,里面躺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还有个玻璃药瓶,里面的药粉已经变成深褐色。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用铅笔写的:“1937年12月10日,我跟着医疗队从徐州来南京,火车上全是伤员,有个小兵的腿被炸没了,还笑着说‘等打赢了,我要回家娶媳妇’。”第二页:“12月13日,南京沦陷,我们躲在教堂里,日军砸开大门,把神父枪毙了,把伤员拖出去当靶子打。”第三页:“12月15日,我跑到江边,看到满坑的尸体,有个孩子还活着,我把他抱进草堆,给他喂了退烧药,可日军还是找到了他——他们把他放进笼子里,往里面喷雾气,孩子喊着‘叔叔救我’,我却只能躲在树后面哭。”
夏冬青的眼泪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了最后一页的字迹——那是张照片,陈默穿着灰布卫生员服,站在一个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抱着只母鸡,笑得满脸皱纹。照片背面写着:“娘,等我回去,给你买新棉袄。”
“陈默?”夏冬青轻声喊,风突然大了,吹得笔记本哗哗翻页。岩石后面传来脚步声,夏冬青抬头,看见个穿灰布衫的年轻人,站在雾里,手里攥着那个药瓶。他的脸上有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却长着双很干净的眼睛。
“你能看见我?”陈默的声音像旧留声机里的歌,带着股陈书的味道。夏冬青点头,把笔记本递过去:“这是你的?”陈默伸手去碰,指尖穿过笔记本,却露出了笑容:“是我写的……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娅站在旁边,神识扫过陈默的魂体,轻声说:“他的怨气是没救成那个孩子,还有没见到娘最后一面。”夏冬青看着陈默,想起张强的遗憾,想起妹妹的照片:“你娘……后来怎么样了?”
陈默的眼睛暗下来:“我没回去,她肯定以为我死了……或者,以为我当了汉奸。”他的声音发抖,“那天我给孩子喂药,被日军抓住,他们说我是‘支那人的间谍’,把我绑在树上打,我喊着‘我是卫生员’,可他们不听……”
夏冬青的右眼突然亮起来,他能看到陈默的记忆:日军用皮鞭抽他,用烟头烫他的手,他咬着牙不叫,直到昏过去。等他醒过来,孩子已经不见了,笼子里只剩下一堆带血的衣服。他爬回江边,抱着药箱哭,然后一头扎进江里——可他的魂却没走,一直在江边等着,等着有人能帮他证明自己不是汉奸。
“我帮你找你娘。”夏冬青说,他掏出手机,翻出昨天王警官给的联系方式,“王警官是做户籍调查的,能查到你娘的下落。”陈默的眼睛亮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眼里:“真的?”夏冬青点头,按下拨号键,电话响了三声,王警官的声音传来:“夏老板?又有案子?”
半个小时后,王警官回了短信:“陈默的母亲陈王氏,1945年去世,临终前说‘我儿子是抗日英雄’。”夏冬青把短信给陈默看,他的魂体开始发光,像被晒透的棉花:“我娘知道……她知道我不是汉奸。”他笑着,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老太太,“娘,我来陪你了。”
风卷着陈默的魂体往天上飘,他回头喊:“谢谢你们!”夏冬青挥了挥手,直到他消失在雾里。娅捡起地上的药箱,放进夏冬青的背包:“这个笔记本,可能能查出731的实验地点。”夏冬青点头,摸着背包里的笔记本,突然觉得口袋里的怀表发烫——是妹妹的照片。
他掏出来,怀表的玻璃罩上,映着他的脸,还有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镜头,手里拿着个药瓶,和陈默的药瓶一模一样。夏冬青的心跳加快,他抓住娅的手腕:“你看!这个影子……是不是我妹妹?”
娅接过怀表,神识扫过,脸色突然变了:“这个影子……是你妹妹的魂,但她的魂应该已经转世了……除非……”她顿了顿,“除非你的记忆被篡改了,或者,她的魂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夏冬青的右眼突然疼得厉害,他捂住眼睛,眼前浮现出片段的记忆:妹妹蹲在便利店的货架前,拿着根棒棒糖,说“哥,我要这个”;妹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说“哥,我怕”;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摸着妹妹的头,说“别怕,阿姨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我记起来了!”夏冬青喊着,额头上全是汗,“妹妹住院的时候,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来看她,说要带她去‘天堂’,然后……然后妹妹就不见了!”娅扶住他的肩膀,输入一丝神力,他才缓过来。“那个女人……可能和731有关。”娅说,“笔记本里的陈默,提到过731的人抓孩子做实验,你妹妹……可能被他们抓了。”
夏冬青攥紧怀表,指甲掐进手心:“我一定要找到她。”娅看着他,眼里全是心疼:“我帮你。”
江风卷着雾过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夏冬青回头看了眼万人坑,那里的杂草还在随风摇晃,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他摸了摸背包里的笔记本,摸了摸怀里的怀表,对娅说:“我们回去吧,明天查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
摩的师傅在路口等他们,鸭舌帽压得很低,却主动递过来一杯热水:“刚才怕你们出事,没敢走。”夏冬青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暖得胸口发疼。摩托车往市区开,雾慢慢散了,远处的高楼逐渐清晰起来。
便利店的灯光在暮色里亮起来,夏冬青把笔记本放进抽屉,和张强的家书、林薇的学生证放在一起。娅煮了杯姜茶,递给他:“喝口热的,驱驱寒。”夏冬青喝着姜茶,看着窗外的月亮——和妹妹去世那天的月亮一样圆。
“娅。”他说,“你说,妹妹会不会还活着?”娅坐在他对面,伸手握住他的手:“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夏冬青笑了,他摸着怀里的怀表,想起陈默的笑容,想起张强的家书,想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孩子应该就是张强的妹妹。他抬头看向娅,右眼的幽光比以前更亮:“明天,我们去查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
窗外的风卷着碎叶掠过便利店的招牌,“444号”的霓虹灯闪了闪。夏冬青喝完最后一口姜茶,把杯子放在收银台上,轻声说:“明天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