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青攥着那封皱巴巴的家书冲进便利店时，挂钟的指针刚划过十一点整。玻璃门上的“444”霓虹招牌还亮着，暖黄的光裹着他满身的寒气涌进来，把柜台上的柠檬糖盒子照得泛着软乎乎的光。娅正蹲在货架后整理速食面，指尖刚碰到一盒红烧牛肉面的包装，抬头就看见他鼻尖冻得发红，右眼眼角的朱砂痣泛着淡粉——那是之前在老树下陪张强站了半小时的痕迹。
“怎么比上次追红衣学姐还急？”娅直起身子，袖口的星月玉佩晃了晃，带起一缕清冽的桂香。她接过夏冬青递来的家书，指腹刚碰到纸页就皱了眉：“残魂的执念凝在纤维里，感觉好凉，凉得渗手。”
夏冬青坐在柜台前的塑料凳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旧怀表——表盘里嵌着妹妹冬玥的照片，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张强说这封信是1937年中秋写的，他刚跟着部队到南京外围的雨花台，口袋里攒了三块银元，想告诉家里等打完仗就回去娶隔壁村的阿菊。”他声音有点哑，喉结动了动，“可他没等到送信的兵，就死在鬼子的迫击炮下了——他说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战壕外飘着的月亮，跟家乡的一样圆。”
娅展开家书，泛黄的纸页边缘卷着毛，钢笔字歪歪扭扭，末尾还沾着几点褐色的渍——像是凝固的血。信里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问爹娘的腰腿疼好了没，妹妹的辫子长到腰了没，最后一行写着“儿在前线一切都好，勿念”，笔锋戳破了纸背，看得出来写的时候手在抖。她指尖掠过“南京外围”几个字，瞳孔微微收缩：“那片区域现在……”
“变成拆迁区了。”夏冬青接过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刚才查的电子地图，“张强说的‘西头巷三号’还在，就在雨花台烈士陵园旁边，现在只剩断壁残垣了。”
娅把家书轻轻放在柜台上，转身从货架底层抽出一盒普洱——那是赵吏留下的，罐身还贴着他写的“苦口良药”四个歪字。她往紫砂壶里放茶叶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斟酌措辞：“明天一早去。残魂的执念越久，越容易被战场的阴气缠上——再拖下去，张强可能会变成怨鬼，连轮回都进不去。”
夏冬青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封家书上。纸页上还留着张强的温度，他突然想起冬玥临终前的样子，她攥着他的手，说“哥，我疼”，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的手慢慢凉下去。鼻尖泛起酸意，他赶紧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这还是赵吏在的时候装的，转起来有点晃。
第二天清晨的风里还带着霜。夏冬青裹着赵吏留下的黑风衣，跟着娅站在西头巷的入口。眼前是一片废墟，碎砖烂瓦里长着半人高的狗尾草，墙根的青苔绿得发暗。巷口的老槐树还在，树身上刻着“张记粮铺”的字样，刀痕里塞着几截香头，应该是附近的老人来拜过。
“有人吗？”夏冬青喊了一嗓子，声音撞在残墙上，弹回来变成细细的回声。娅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尖指向墙角的一堆废木料——那里坐着个穿藏青棉服的老人，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搪瓷缸，正盯着他们看。
老人的脸像皱巴巴的橘子皮，眼睛里蒙着一层灰。看见他们过来，他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问：“你们是来找老张家的？”
夏冬青蹲下来，把家书递过去：“您认识张强吗？1937年参军的张强，老家是苏北丰县的。”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搪瓷缸里的水洒在裤腿上，洇出个深色的印子。他接过家书，指腹摸着“张强”两个字，突然老泪纵横：“那是我叔啊……我爹临终前还说，等叔回来，要把西头巷的老房子给他留着，可直到闭眼都没等到。”
原来张强的父母早在1949年就去世了，妹妹嫁给了邻村的木匠，十年前也走了。老人叫张建国，是张强的亲侄子，从小听着叔的故事长大——比如叔参军前把攒的三块银元埋在老槐树底下，比如叔写的那封留给奶奶的信，奶奶临死前还攥在手里。
“我叔的信……”张建国抹了把眼泪，指节蹭得眼角发红，“我爹说，叔走的那天晚上，奶奶坐在门槛上，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蜡烛烧到手指头才反应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强子该饿了’。”
夏冬青觉得鼻子发酸，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他用幽冥眼“拍”下来的，张强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笑得露出两颗虎牙，领口还别着朵野菊花。“张强现在就在老槐树下，他说想把这封信给你们。”
张建国跟着他们走到老槐树下。夏冬青把家书轻轻放进树洞里，掏出打火机点燃。纸页卷着淡蓝色的火焰往上窜，照得他右眼的朱砂痣发亮，火星子随着风飘起来，像极了小时候冬玥吹的蒲公英。突然，风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娘、哥”——是张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像穿过了八十年的时光。
娅望着树洞里的灰烬，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光——那是她的神力，能感知魂魄的去向。“他走了，过奈何桥了。”她声音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雪。
张建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在碎砖上，渗出点血：“叔，您放心，我每年清明都给您烧纸，还给您带阿菊婶的桂花糕——我打听了，阿菊婶活到九十岁，临了还念叨您呢。”
回去的路上，夏冬青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望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娅递给他一瓶热奶茶，温度透过塑料杯传过来，暖得他手指发涨。“刚才张建国说，老槐树后面有个万人坑。”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是1937年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埋了几百个士兵，后来没人管，就荒在那儿了。”
夏冬青握着奶茶的手顿了顿。他想起张强说过，雨花台的战壕里到处都是尸体，血把泥土泡的发红，连草根都染成了红的。“我们得去看看。”他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娅望着他的侧脸，阳光从车窗漏进来，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她想起赵吏曾经说过，夏冬青的眼睛里藏着慈悲，那是最厉害的武器——比任何神力都管用。“嗯，明天去。”她轻声说。
车窗外的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进来，夏冬青伸手接住，叶脉上还带着晨露的痕迹。他想起张强的家书，想起张建国的眼泪，想起444号便利店的灯光——原来所谓的救赎，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是把别人的遗憾，轻轻放进树洞里，让风带着它，去该去的地方。
他摸了摸怀里的旧怀表，表盘里的冬玥还在笑。远处的天空飘着几朵云，像极了小时候他们在屋顶上看的棉花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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