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整座裴家庄园晕染得只剩下沉沉的寂静。价值不菲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花园,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草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像一个个沉默的窥视者。
而窗内,暖黄色的灯光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压抑。
裴时安坐在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身上穿着质地精良的家居服,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剔透。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翻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桌面,那里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红茶。
“哥,该吃药了。”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却又像一根无形的线,悄然收紧了环绕在裴时安周身的束缚。
裴时安没有回头,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语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放着吧。”
裴瑾言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年轻气盛的压迫感,却又在面对裴时安时,刻意收敛了几分锋芒。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腕表低调奢华,无声地彰显着他如今在商界的地位——一个冉冉升起的商业新贵,年纪轻轻便已在波诡云谲的商场中站稳脚跟,手段凌厉,眼光毒辣。
但此刻,这位在外人面前冷硬果决的裴总,手里却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粒白色的药片,眼神专注地落在裴时安身上,那目光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像藤蔓一样,早已将眼前的人紧紧缠绕。
“哥,医生说要按时吃。”裴瑾言的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他在裴时安身边坐下,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带着淡淡药味的气息,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了些。
裴时安终于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弟弟。这双眼睛曾清澈明亮,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可现在,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和疲惫。他比裴瑾言大几岁,曾经,他是裴家寄予厚望的长子,是裴瑾言需要仰望的存在。可世事难料,一场意外后,他的腿伤了,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肆意奔跑,而他的人生,也从此被裴瑾言牢牢攥在了手里。
“瑾言,”裴时安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吃这些药了。”
“好了?”裴瑾言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眼神却冷了下来,“哥,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医生说这些药能帮你缓解疼痛,防止复发。难道你想再疼得整夜睡不着吗?”
他的话语像是在关心,却又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裴时安早已结痂的伤口。裴时安的脸色白了白,他当然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可他更清楚,裴瑾言喂给他的药里,不仅仅有缓解疼痛的成分,还有让他精神萎靡、无力反抗的东西。
“我不疼了。”裴时安别开脸,语气带着一丝固执。
裴瑾言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他伸手,轻轻捏住裴时安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裴瑾言的眼睛很深,像寒潭,里面翻涌着裴时安看不懂的疯狂和偏执。
“哥,听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勉强你,但如果是为了你好,我不介意用一点特别的方式。”
裴时安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到了裴瑾言眼中的警告,那是他无数次见过的眼神。每一次他试图反抗,试图逃离,都会换来裴瑾言更严密的禁锢和更温柔的“惩罚”。他还记得自己偷偷联系旧友想寻求帮助时,转天就看到那位朋友因为一场“意外”而身败名裂;他还记得自己试图偷偷跑出庄园时,被裴瑾言抓回来后,被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周,只有裴瑾言一个人能靠近他。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裴时安。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给我。”
裴瑾言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孩童般的得逞,却又掺杂着成年人的阴鸷。他松开捏着裴时安下巴的手,将药片递到他嘴边,又把温水凑了过去。
裴时安顺从地张开嘴,将药片吞下,喝了几口温水。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一直苦到心底。
看着裴时安乖乖吃药的样子,裴瑾言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裴时安柔软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这才乖。”他低语着,鼻尖几乎要碰到裴时安的额头,“哥,待在我身边,不好吗?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裴时安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避开了裴瑾言过于灼热的视线。最好的一切?是这座像华丽囚笼一样的庄园?是这些无时无刻不监视着他的保镖?还是这些让他失去力气和意志的药物?
他曾经拥有的广阔天地,他的理想和抱负,都在裴瑾言这所谓的“保护”下,被碾得粉碎。
“我有点累了。”裴时安低声说,他想回房间,想逃离裴瑾言这令人窒息的目光。
“嗯,我送你回去休息。”裴瑾言没有反对,他站起身,很自然地弯腰,将裴时安打横抱了起来。
裴时安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裴瑾言抱得更紧了。“别动,哥,小心摔下去。”裴瑾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裴时安的身体僵住了。他的腿不方便,自从腿伤后,裴瑾言就包揽了他所有的出行,抱着他上下楼,抱着他在庄园里散步。起初,他很抗拒,觉得羞耻又难堪,可久而久之,他也麻木了。他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金丝雀,只能依附于裴瑾言而活。
裴瑾言的怀抱很稳,也很有力,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裴时安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宣告着某种主权。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墙壁上挂着裴家历代先祖的画像,那些冰冷的目光仿佛从画框里透出来,注视着这对关系诡异的兄弟。
裴时安的房间很大,装修得奢华而舒适,所有的陈设都按照他的喜好来布置,甚至比他以前住的房间还要好。可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都装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并且从外面锁死,门也只能从外面打开。这里是裴瑾言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美丽,却也绝望。
裴瑾言将裴时安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凝视着裴时安的睡颜,眼神温柔而痴迷,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哥,你看,这样多好。”他伸出手,轻轻描摹着裴时安的眉眼,“你就在这里,只属于我一个人,没有人能把你抢走,也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裴时安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些曾经觊觎你的人,那些试图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我都已经处理掉了。”裴瑾言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哥,你是我的,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我的。”
裴时安闭着眼,没有睡着。他能清晰地听到裴瑾言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知道裴瑾言说的是真的,那些曾经和他亲近的朋友,那些对他表示过好感的人,一个个都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有的是因为意外,有的是因为丑闻,背后都少不了裴瑾言的手笔。
这个人,他的亲弟弟,用一种极端而疯狂的方式,将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瑾言,”裴时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这样,是不对的。”
裴瑾言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俯下身,在裴时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呼吸拂过裴时安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就算是错的,我也认了。”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哥,好好睡一觉。”他回头看了裴时安一眼,眼神幽深,“我就在外面,如果你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门被轻轻带上,随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锁舌落下的声音。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裴时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眼眶慢慢红了。
绝望,像潮水一样,再次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裴瑾言的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窒息。
而他,只能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或许是等待着裴瑾言的回心转意,或许,是等待着自己彻底沉沦的那一天。
夜色更深了,窗外的月光似乎也变得冰冷起来,映照著这座庄园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绝望。
裴瑾言并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直到里面传来裴时安均匀的呼吸声,他才缓缓松了口气,眼神却依旧锐利而警惕。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医生,”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和果决,“我哥今天的药按时吃了,你明天过来一趟,给他做个检查。另外,再准备一些之前那种药,剂量稍微加大一点,我感觉他最近还是有点不安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裴瑾言听着,偶尔应一声“嗯”,“好”。
挂了电话,他又站了一会儿,仿佛这样就能透过门板,将房间里的人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里。
“哥,你不会离开我的,永远不会。”他对着冰冷的门板,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偏执。
然后,他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件等着他处理,他需要变得更强大,拥有更多的权力和财富,这样才能构筑起更坚固的壁垒,将他的哥哥,永远地留在他身边,不受任何外界的侵扰。
商业新贵的光环背后,是他为了守护这份扭曲的执念,所付出的无数心血和不择手段。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裴时安是他的哥哥,是他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人。
书房里的灯亮了起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孤独。裴瑾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信息,眼神冰冷而专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无论他在外面多么风光无限,他的心,始终系在隔壁房间那个沉睡的人身上。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走过了无数艰难的日夜,也让他一步步走向了偏执的深渊。
而在房间里,裴时安并没有真的睡着。药物的作用让他有些昏沉,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他能听到门外裴瑾言离开的脚步声,能想象到他在书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腿。那里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感,提醒着他所遭遇的一切。他曾经也是个骄傲的人,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可现在,他却像个废人一样,被囚禁在这座牢笼里,成为了裴瑾言病态占有欲的牺牲品。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一丝微弱的反抗火苗,在他心底悄然燃起。或许,他不能就这么认命。或许,他还有机会逃出去。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太了解裴瑾言了,那个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自己的任何一点小动作,恐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还是算了吧……
裴时安闭上眼,任由药物的作用将他拖入沉沉的黑暗。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裴瑾言还是个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叫着“哥哥”的小不点,眼神清澈,笑容纯粹。
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解的谜,困扰着他,也折磨着他。
夜,还很长。这座庄园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