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奇函的枪口还冒着烟,杨博文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斑驳的戏台柱。檀木梁上悬着的褪色绣球随风摇晃,像极了当年那场戏里虞姬自刎时甩落的头饰。
"你果然留着它。"
左奇函突然开口,马靴碾过满地碎瓦,踢开一个蒙尘的戏箱。铜锣碎片混着泛黄的戏本哗啦啦洒落——其中一片边缘锋利的铜片上,赫然刻着歪歪扭扭的"博"字。
杨博文瞳孔骤缩。那是他十二岁学戏时,偷偷在练功房的铜锣上刻的名字。
"三年前在苏州河畔的戏班仓库..."左奇函弯腰拾起碎片,指腹摩挲着凹凸的刻痕,"你父亲被带走那晚,这块铜片从账房先生的怀里掉出来。"他抬起眼睛,军装领口的血迹已经干涸成褐斑,"他说这是你最宝贝的东西。"
戏台突然剧烈晃动。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副官的声音穿透断壁残垣:"长官!日本人的侦察机过来了!"
杨博文趁机扑向铜片,却被左奇函反手扣住手腕。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戏台上交叠,像戏文里纠缠的罗刹与鬼卒。他闻到左奇函身上熟悉的硝烟味,混着极淡的沉水香——和当年那个雨夜,踩在他脊背上的军靴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
"放开。"杨博文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了记忆里的铜锈气,"左奇函,你父亲害死我全家,这笔账..."
"我知道。"左奇函突然松开他,从怀表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站在戏台中央拈兰花指,眉眼与此刻的杨博文分毫不差。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民国十七年冬,小徒杨博文首演《霸王别姬》留念,师父赠」。
杨博文的手指开始发抖。
"我查了整三年。"左奇函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你父亲杨老板当年接了匿名戏班的邀约,带着戏班北上,却在苏州河码头被军统的人扣下。"他踢开脚边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滚出几枚带弹孔的银元,"他们怀疑戏班给地下党递消息。"
后台的破帐幔突然被风吹起,露出后面斑驳的砖墙。杨博文踉跄着撞上去,指尖触到某个凹凸的刻痕——那是他十六岁那年,用指甲在砖缝里刻的"左奇函"三个字,每个笔画都深得像是要把这名字刻进骨髓里。
"所以你假装不认识我..."他猛地回头,看见左奇函正用枪管挑起那块刻字的砖,露出后面暗褐色的血迹,"在醉仙楼,在法租界,在北平戏院..."
"因为我需要确认。"左奇函的枪口微微下垂,指向地上那滩干涸的血迹,"当年戏班三十多口人,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远处传来爆炸声,戏台的琉璃瓦簌簌掉落。杨博文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他抓起地上的一把铜锣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当年刻字的砖缝里。
"因为我要活着..."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我要看着你们左家每一个人..."
话音未落,戏园大门被猛地踹开。三个穿卡其色军装的日本兵端着枪冲进来,为首的用刺刀指着两人:"支那猪!"
左奇函瞬间将杨博文护在身后,枪已上膛。
"等等!"杨博文突然拽住左奇函的衣角,从戏台暗格里抽出一把匕首,"左奇函,你欠我的..."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我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