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对峙最终没有爆发成激烈的争吵。
解雨臣只是沉默地走上前,从叶渠颤抖的手中抽走了那本笔记。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种让她心寒的理所应当。他没有解释,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颈侧那无法隐藏的黑色纹路,眸色深沉。
“你需要休息。”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
叶渠所有的质问和愤怒,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冰冷。她看着他转身离开书房的背影,那挺直的背脊和优雅的步伐,第一次让她感到一种刻骨的陌生和……恐惧。
冷战开始了。
叶渠不再对他笑,不再主动说话,甚至在他给她端来药时,也只是沉默地接过,机械地吃完。她那阳光开朗的傻白甜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敏感、脆弱又带着尖锐刺骨的内里。
解雨臣似乎并不意外,也并未试图打破这种僵局。他依旧履行着兄长和“监管者”的职责,安排她的饮食起居,请医生为她调理身体。只是那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时,审视和计算的意味比以前更重,那层温柔的薄冰之下,是冰冷的暗流。
叶渠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疯狂地滋长。她要逃离这个精心编织的牢笼,逃离这个把她当成“钥匙”来温养的男人。她要证明,她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瓷娃娃。
机会在一个清晨来临。解雨臣因急事必须亲自去外地一趟,预计离开两天。他安排了可靠的人手守在宅子内外,但叶渠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利用自己对解家宅院安保漏洞的洞察,巧妙地避开监控和巡逻,带上她偷偷攒下的一些现金,以及一小瓶应急的药物,从一条早已废弃的旧通风通道爬出了解家大宅。
站在车水马龙的陌生街道上,叶渠深吸了一口看似自由的空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仅仅是紧张,还有一丝挣脱束缚的快意。
她的计划是先去火车站,买一张尽可能远的车票,先离开北京再说。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
叶渠是路痴,严重的方向感缺失。手机不敢用,怕被定位。纸质地图在她眼里如同天书,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地名根本无法在她脑中形成有效的空间认知。她试图向路人问路,“请问火车站怎么走?”得到的回答往往是“前面路口左转,过三个红绿灯右转,再走五百米……”还没听完,她就已经晕头转向。
她跟着感觉走,结果越走越偏,周围的建筑从繁华变得破旧。她开始心慌,神经痛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她的“一点脸盲”在此刻,这一缺陷被无限放大。她记得解雨臣安排看守她的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大概什么体型。但当她看到好几个穿着类似颜色衣服、体型相近的男人在附近徘徊时,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每一个都像是来抓她回去的。她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进一条小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
恐惧和不确定感放大了她的生理不适。左侧颈项的灼热感再次升起,她知道那个标记一定又出现了。头痛也开始加剧,像有无数细针在扎。
她强迫自己冷静,走进一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便利店,想买水,顺便用现金付钱,确认一下自己“独立生存”的能力。
第三关:现实的嘲讽。
她拿出一张百元纸币,买了一瓶最便宜的水。店员找她一堆零钱。她努力辨认着那些纸币和硬币的面额,速度慢得让她自己都窘迫。后面排队的人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声。她手忙脚乱地抓起零钱塞进口袋,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逃出了便利店。
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口袋里皱巴巴的、她无法快速理清的零钱,看着周围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行人,看着完全迷失方向的街道……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她淹没。
直到此刻,叶渠才真切地体会到,解雨臣把她保护得有多好,也把她圈养得有多彻底。他让她衣食无忧,让她接触的都是筛选过的、安全的人和事,他替她挡掉了所有世俗的烦恼和危险。她所有的“超常能力”在生存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她能解析古老的秘密,却无法独自找到火车站;她能看穿人心的漏洞,却连正常地买瓶水都做得笨拙不堪。
离开解雨臣,她甚至无法在这座城市里安全地度过一天。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夜晚的北京带着一种冷漠的繁华。叶渠又累又饿,神经痛越来越剧烈,胃也因为紧张和饥饿开始抽搐。她躲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自助银行狭小的空间里,抱着膝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遗弃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能去哪里。孤儿院?那是噩梦的开始。霍家?那是根源的仇恨。朋友?吴邪、胖子、黑瞎子……他们哪一个不是和解雨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那“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特质在此刻毫无用处,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可以信赖谁。
就在她被绝望和身体的痛苦折磨得意识模糊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助银行的玻璃门外。
不是解雨臣安排的那些守卫。
是黑瞎子。
他依旧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指尖夹着一支将燃尽的烟,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角落里的她。
“哟,”他懒洋洋地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叹息,“离家出走体验生活呢?这地方选得……挺别致啊。”
叶渠抬头,看着他那张在模糊光线下依旧让她有点辨认困难的脸,但那个声音和姿态是熟悉的。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和无力感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是巧合,还是……
她猛地意识到,她的逃离,或许从头到尾,都在某个人的预料之中,甚至掌控之下。
黑瞎子走了进来,蹲在她面前,隔着墨镜,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
“玩够了没?”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哥那边快急疯了——虽然他那张脸估计也看不太出来。走吧,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叶渠倔强地反驳,声音却带着哽咽。
黑瞎子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因为逃跑而变得乱糟糟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点粗鲁的亲昵。
“傻丫头,”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你这小身板,离了解雨臣那家伙给你打造的温室,在外面活不过三天。看看你现在这样子。”
他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叶渠强撑的意志。她确实活不下去。她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
她被他半扶半抱地带出了自助银行。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车门打开。
车内,解雨臣端坐在后座。他穿着出发时的西装,似乎连位置都没变过,只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风霜。他看向她,目光深邃,在她狼狈的衣着、苍白的脸色以及颈侧那无法忽视的黑色纹路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让她浑身发冷的笃定:
“玩够了就回家,小叶。”
那一刻,叶渠清楚地认识到,她的反抗,她的逃离,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甚至是他意料之中的……任性闹剧。
她这只被折了翼的金丝雀,终究飞不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而更可怕的是,她悲哀地发现,在经历了这一天的混乱、恐惧和无力之后,这个冰冷的囚笼,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丝可耻的……安全感。
她沉默地低下头,钻进了车里。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如同她短暂而可笑的“自由”。她知道,有些事情,从她五岁那年遇见他开始,就已经注定。而认清这一切,只是痛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