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渠开始有意识地“生病”。
那些游走性的神经痛,偶尔的低烧,甚至只是轻微的脾胃虚弱引发的腹胀,都成了她试探的借口。她发现,当她的生理不适达到某个阈值时,左侧颈项那片皮肤下的灼热感就会变得清晰。甚至有一次,在持续低烧和剧烈头痛的双重折磨下,她在镜子里瞥见那里似乎有极淡的、蛛网般的黑色线条一闪而过。
她知道,那是烙印。是霍家留在她身上的,洗不掉的印记。
解雨臣对她愈发“体贴”。他减少了外出应酬,亲自盯着她吃药、休息,在她因为神经痛蜷缩时,他会沉默地坐在她床边,用微凉的手指替她按压太阳穴。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但叶渠看得懂他眼底深处那片化不开的凝重——那不是纯粹的关心,更像是在看守一件即将出现裂痕的、珍贵的易碎品。
“哥,”在他又一次替她掖好被角时,叶渠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我昨天……梦见了很多孩子。她们在哭,很冷,很害怕……”
这是谎言,也是真相。她没有梦见,但当她靠近某些年代久远的物件,或者情绪极度低落时,那种与逝者共鸣的能力便会不受控制地触发。巨大的、不属于她的感知,让她感同身受。那些破碎的哭泣声,冰冷金属的触感,消毒水的气味……她觉得,那或许就是其他“试验品”残留的印记。
解雨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叶渠看不清他的眼神。
“噩梦而已。”他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稳无波,“别胡思乱想,身体刚好,需要静养。”
“那些孩子……她们也姓霍吗?”叶渠执拗地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向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涌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却照不进他身前的阴影。
“小叶,”他的声音隔着光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现在在解家,很安全。”
叶渠几乎要冷笑出声。这种被蒙在鼓里,连自己是谁、从何而来都不知道的状态,何谈安全?这更像是一种高级的囚禁。
她不再直接问他。她开始利用她那“远超常人的洞察力和解析能力”。她留意解雨臣书房里哪些文件被他刻意收起来,留意他与王胖子叔叔或黑瞎子通话时,提到“霍家”、“实验室”、“记忆清洗”等词时,语气里微妙的停顿和变化。
她甚至开始偷偷翻查解家的旧档。她知道这很冒险,但那种对真相的渴望,以及被操纵人生的愤怒,像火一样灼烧着她。
在一个解雨臣外出处理“急事”的下午,她潜入了他的书房密室。这里她以前被允许进来玩过,知道一些他不太避着她的储物格。凭借着她对人心的洞察和对细节的恐怖记忆,她找到了一个隐藏得极深的暗格。
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个老旧的牛皮笔记本,以及几张泛黄的合影。
合影上,是年幼的叶渠,穿着孤儿院统一的、洗得发白的衣服,站在一群同样面无表情的孩子中间。背景是那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白色建筑。她的眼神空洞,和其他孩子一样,像没有灵魂的人偶。
叶渠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颤抖着手翻开笔记本,熟悉的、属于解雨臣的凌厉笔迹映入眼帘:
【观察记录:叶渠(48507)】
【年龄:5岁至7岁(收养前)】
【备注:三叔引入变量,计划启动。需评估其解析能力稳定性,及作为‘钥匙’与‘鞘’的适配度。】
最后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关于她能力的初步显现,关于她体能的薄弱评估,关于三叔如何“引导”她逃离,以及……解雨臣如何“被动”接受了解家交给他的任务——“温养并稳定钥匙”。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被白纸黑字残忍地证实。
她不是偶然被收养的妹妹。
她是一件被选中的工具,一个需要被“温养”的“钥匙”。而他,解雨臣,她依赖了十二年、情感复杂难言的人,是那个被安排好的“鞘”。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痛楚席卷而来。比神经痛更剧烈的疼痛在她头颅内炸开,信息过载的预兆再次出现,无数杂乱的知识和画面疯狂闪烁,几乎要撑爆她的意识。她猛地扶住书架,才没有跌倒在地。
左侧颈部传来尖锐的灼痛,她知道,那个黑色的标志,此刻一定清晰地浮现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解雨臣站在门口,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目光落在叶渠手中摊开的笔记本上,再移到她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左侧颈项那无法掩饰的黑色纹路上。
空气死寂。
他脸上惯常的温和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叶渠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是震惊,是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痛惜。
叶渠看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因为剧烈的头痛和心碎而颤抖:
“哥……或者说,解雨臣先生,”她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每一个字都像含着冰,“这就是你‘温养’我的方式吗?”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分割在光与暗的两端。漫长的十二年温情假象,在这一刻,轰然碎裂。露出的,是早已被书写好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而叶渠,站在裂痕的中央,终于看清了自己棋盘上棋子的位置。
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