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乐子看就行了
滨海市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咸腥气,黏糊糊地糊在人身上。青玄子缩了缩脖子,把洗得发白的道袍领口紧了紧,目光落在巷子深处那扇斑驳的木门上。
门楣上挂着的“玄通道观”牌匾,漆皮剥落得厉害,“玄”字的最后一点都快要看不清了。三天前,师傅玄通就是在这道观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青玄子今年二十出头,眉眼清秀,只是脸色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藏着星子。他并非自幼入道,是十年前被玄通捡回来的孤儿,连名字都是师傅给取的。
“青玄,过来。”弥留之际,玄通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床上,声音轻得像风。
青玄子连忙凑过去,握住师傅枯瘦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捏着桃木钉,画出凌厉的符,也曾在他被厉鬼惊吓时,轻轻拍着他的背。
玄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示意他看向床头的木盒。青玄子打开,里面是十几枚打磨光滑的桃木钉,泛着淡淡的温润光泽,还有一把巴掌长的桃木剑,剑身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却不知是何意。
“这桃木钉,能钉煞、镇邪,护你一时周全。”玄通的声音断断续续,“这剑……是我年轻时亲手削的,蕴了三十年阳气,你且带着。”
青玄子眼眶发热,用力点头。
“你如今修为,刚入蕴剑境初期,”玄通喘了口气,“所谓蕴剑,便是以气养剑,剑在气中,气随剑走。可这世间凶险,不止有修行者争斗,更有鬼魅横行,阴阳失衡……”
“师傅,我记住了。”青玄子哽咽道。
玄通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我年轻时,去过终南山,见过道门高人,也闯过湘西的赶尸客栈……你呀,性子太静,该多出去走走,结交些朋友。江湖路远,一个人走,太孤单了。”
说完这句话,玄通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青玄子在道观里守了三天,将师傅葬在道观后山的竹林里。下山时,他身上揣着那袋桃木钉,背上背着那柄小小的桃木剑,还有师傅留下的一本破旧的《阴阳风水录》和半本《基础剑法纲要》。
蕴剑境初期的修为,在这繁华又藏着诡谲的都市里,实在算不得什么。青玄子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一时间有些茫然。师傅走了,他该去哪里?
“砰!”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青玄子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壮汉,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旁边倒着一个垃圾桶,馊臭味弥漫开来。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正围着壮汉,嘴里骂骂咧咧。
“小子,敢撞你虎哥,活腻歪了?”为首的黄毛一脚踹在壮汉腿上。
壮汉闷哼一声,却梗着脖子:“是你们先推我的!”
“嘿,还敢顶嘴?”黄毛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青玄子皱了皱眉。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师傅说过,见不平事,力所能及,便要伸手。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住手。”
黄毛转头,上下打量了青玄子一番,见他穿着道袍,像个刚下山的道士,嗤笑一声:“哪来的野道士,想多管闲事?”
青玄子没说话,只是体内那点微薄的真气,缓缓运转起来。蕴剑境初期,真气尚弱,还无法离体,但运于双拳,也比寻常人力气大上几分。
“滚。”青玄子吐出一个字,眼神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黄毛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人多,还是硬着头皮挥拳打来:“找死!”
青玄子侧身避开,右手成掌,轻轻拍在黄毛手臂上。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却带着真气的震颤,黄毛只觉得手臂一麻,拳头瞬间失去了力气。
“你!”黄毛又惊又怒。
另外两个青年见状,一左一右冲了上来。青玄子脚步微动,身形不算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同时伸出手掌,或拍或挡,不过片刻,两个青年也捂着胳膊蹲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黄毛见状,哪里还敢停留,撂下一句“你等着”,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谢……谢谢道长。”那壮汉站起身,脸上露出感激之色。他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额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着倒像是个练家子。
“举手之劳。”青玄子摇摇头,正准备离开。
“道长请留步!”壮汉连忙道,“我叫赵虎,就在附近开了个小饭馆,还没请教道长高姓大名?”
“青玄子。”
“青玄道长,”赵虎搓了搓手,一脸热情,“刚才多亏了你,不然我今天肯定得挨顿揍。我那饭馆就在前面路口,我请你吃碗面吧?”
青玄子本想拒绝,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这三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犹豫了一下,他点了点头:“那就叨扰了。”
赵虎的饭馆很小,只有四张桌子,收拾得倒还算干净。他手脚麻利地煮了两碗牛肉面,端上来时,香气扑鼻。
“道长,快吃,不够再添。”赵虎把筷子递过去。
青玄子确实饿坏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面条劲道,牛肉炖得软烂,味道竟相当不错。
“赵大哥,你刚才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青玄子问道。
赵虎叹了口气:“那黄毛是这一片的地痞,总来我这饭馆蹭吃蹭喝,今天我没给,就故意找茬。我虽然练过几年粗浅的拳脚,但他们人多,真打起来我也讨不到好。”他顿了顿,看向青玄子,“道长,你刚才那几下,是真功夫啊!”
青玄子笑了笑,没多解释。修行之事,不宜对外人言明。
“对了,青玄道长,你这是要去哪里?”赵虎问道。
青玄子吃面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还不知道,师傅刚过世,道观也不想再回去了。”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道:“那……道长要是不嫌弃,我这饭馆后面有个小隔间,空着也是空着,你先住着?不要钱,就当是我报答你刚才出手之恩了。”
青玄子有些意外,抬头看向赵虎。赵虎脸上满是真诚,没有丝毫虚伪。他心中一动,师傅说要多结交朋友,眼前这个赵虎,性子直爽,倒像是个可交之人。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麻烦啥!”赵虎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把这当自己家!”
青玄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点了点头:“那多谢赵大哥了。”
吃完面,赵虎领着青玄子来到饭馆后面的隔间。隔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收拾得很干净。
“委屈道长了。”赵虎有些不好意思。
“很好了。”青玄子真心道。
安顿下来后,青玄子取出师傅留下的《阴阳风水录》,坐在灯下翻看。书中记载着各种风水格局、吉凶方位,还有一些简单的驱邪避鬼之法。师傅说过,他们这一脉,不止要修剑,更要懂阴阳,辨风水,斩鬼魅,如此才能称得上是玄门弟子。
正看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赵虎的声音:“青玄道长,你快出来看看!”
青玄子心中一紧,连忙起身出去。只见饭馆门口,一个中年妇女正急得团团转,脸上满是惊慌。
“赵老板,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家孩子……我家孩子不对劲!”妇女带着哭腔道。
赵虎一脸焦急地对青玄子说:“道长,这是住在隔壁胡同的李嫂,她儿子今天下午突然就昏迷了,送去医院检查,啥毛病都查不出来,医生也没办法,李嫂急得不行,听说我这来了位道长,就赶紧跑来了。”
青玄子看向李嫂,只见她印堂发暗,眉宇间缠绕着一丝淡淡的黑气,显然是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心中有了计较,对李嫂道:“李嫂,带我去看看。”
李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好好好,道长,这边请!”
跟着李嫂穿过几条狭窄的胡同,来到一处老旧的居民楼。刚走到三楼,青玄子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周围的燥热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李嫂打开门。
屋里光线很暗,即使是白天,也拉着厚厚的窗帘。一股浓郁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青玄子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细微黑色颗粒。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是普通的鬼魅,怨气很重。
“孩子在里屋。”李嫂带着青玄子走进卧室。
床上躺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黑。他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
青玄子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搭在小男孩的手腕上。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没有丝毫生气,反而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他的指尖,试图侵入他的体内。
青玄子运转真气,将那股阴寒之气挡在体外,沉声道:“这孩子是被怨鬼缠身了。”
李嫂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怨……怨鬼?道长,那怎么办啊?求你救救我儿子!”
“你先别怕,”青玄子安抚道,“这怨鬼怨气虽重,但似乎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暂时无法伤他性命。你最近有没有带孩子去过什么阴气重的地方?”
李嫂仔细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前两天……前两天我带他去城郊的废弃工厂附近捡过破烂,那里以前好像出过事……”
青玄子点了点头:“多半是在那里沾染上的。”他从怀里掏出三枚桃木钉,“李嫂,你去打盆清水来。”
李嫂连忙应声去了。青玄子将三枚桃木钉分别放在小男孩的头顶、胸口和脚边,形成一个简单的三才阵,暂时护住他的生机。
很快,李嫂端来一盆清水。青玄子取出那柄桃木剑,蘸了点清水,走到房间中央,深吸一口气。
“孽障,还不现身!”
他低喝一声,体内真气注入桃木剑中,桃木剑顿时散发出淡淡的红光。青玄子手腕一抖,桃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墙角的阴影处刺去!
“嗤啦!”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阴影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中,冒出一阵黑烟。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起来,房间里的温度骤降,窗帘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一个模糊的黑影从墙角显现出来,面目狰狞,朝着青玄子扑来。
青玄子眼神一凝,不退反进,桃木剑挽出一个剑花,直刺黑影的面门。他虽然只是蕴剑境初期,但这几年在师傅的指导下,基础剑法早已烂熟于心,此刻施展开来,倒也有几分章法。
黑影似乎很怕桃木剑上的阳气,不敢硬接,连连躲闪。青玄子步步紧逼,桃木剑招招不离黑影要害。他知道自己真气有限,不能久战,必须速战速决。
看准一个破绽,青玄子猛地矮身,桃木剑横扫,同时左手一扬,一枚桃木钉脱手而出,精准地钉向黑影的胸口!
“啊——!”
黑影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点燃的纸团,迅速化为灰烬,只留下一股焦臭的味道。
房间里的阴冷气息散去,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带来一丝暖意。
青玄子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番打斗,几乎耗尽了他体内的真气。
“道长……好了吗?”李嫂颤声问道。
青玄子点点头,走到床边,收起三枚桃木钉。小男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
“好了,那怨鬼已经被打散了,孩子过会儿就会醒。”
李嫂激动得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青玄子连忙将她扶起:“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李嫂坚持要给青玄子报酬,青玄子推辞不过,只收下了一点心意。离开李嫂家时,赵虎还在饭馆门口等着,见他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道长,没事吧?”
“没事。”青玄子笑了笑,“解决了。”
回到隔间,青玄子感觉一阵疲惫,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道观,师傅正坐在竹椅上,看着他练剑,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醒来时,已是深夜。青玄子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心中突然安定下来。或许,留在这里,也不错。
他摸了摸怀里的桃木钉和背上的桃木剑,低声道:“师傅,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也会记得你的话,结交朋友,行走江湖,守好我们这一脉的道。”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他年轻的脸上,仿佛带着一丝期许。属于青玄子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会遇到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一步步从滨海市的小巷,走向更广阔的江湖,也会在生死边缘,再次感受到师傅留下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