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后,整个村子在暴雨中艰难地运转起来。马嘉祺的护卫和秘书展现出极高的效率,与校长、村干部一起,挨家挨户拍门,组织村民撤离。
哭喊声、催促声、犬吠声与震耳欲聋的雨声、雷鸣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而紧迫。
温昭则和老师们一起,负责将学校里住宿的孩子们一个不落地带出来。
孩子们被吓坏了,哭声一片。
温昭尽力维持着镇定,一边大声安抚,一边将一个哭得几乎脱力的小女孩背到身上,手里还牵着两个男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往山坡方向移动。
马嘉祺站在学校门口相对高处的一块石头上,用手机微弱的亮光,通讯已然中断,他指挥着人群流向。
雨水早已将他精心打理的头发冲垮,昂贵的西装湿透后沉重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他看着在泥水中挣扎前行的人群,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手中的权力和财富,在此刻的大自然淫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就在这时,他听到靠近村尾方向传来一阵更加凄厉的哭喊。
一个老太太瘫坐在自家快要被泥水淹没的矮房门口,死活不肯离开,哭喊着她的孙子还在里面。
负责那一片区域的护卫试图强行将老人带走,老人却拼命挣扎。
温昭我去!
一个清亮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马嘉祺循声望去,只见温昭不知何时跑了过去。
她把背上的小女孩交给旁边的老师,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马嘉祺的心猛地一提。
马嘉祺危险!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温昭的身影已经没入了黑暗之中。
几秒钟后,温昭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吓傻了的小男孩冲了出来,浑身沾满了泥浆。她刚把小孩塞到奶奶怀里,准备扶着祖孙俩离开——
“轰隆隆——!!”
一声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巨响从后山传来,紧接着是树木断裂的“咔嚓”声。
不是雷鸣,是山体滑坡的前奏!泥石流,真的来了!
马嘉祺快跑!往山坡上跑!快!
马嘉祺声嘶力竭地大吼,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的冷静。
人群彻底陷入了恐慌,拼命向山坡涌去。
温昭扶着老人,抱着孩子,行动迟缓。浑浊的泥水已经漫到了小腿,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和碎石枯枝。
马嘉祺见状,从石头上跳下,几步冲了过去,从温昭手里接过那个沉重的老人,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带着她往前。温昭则紧紧抱着孩子,咬牙跟上。
然而,泥石流的速度远超想象。一股夹杂着巨石的泥浪如同黑色的巨舌,瞬间吞没了村尾的几间房屋,并以惊人的速度向他们蔓延而来。
温昭来不及了!去那边!
温昭眼尖,看到旁边有一栋用石头砌基、相对坚固的旧仓库,位置略高于周围。
马嘉祺瞬间会意,两人拼尽最后力气,拖着祖孙二人冲进了仓库。
几乎在他们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的同时,黑色的泥浆裹挟着断木和石块,轰然撞在门上,巨大的力量让整个仓库都为之震颤。
泥水从门缝和墙壁的缝隙里汩汩涌入,瞬间就没过了脚踝。
外面是轰隆作响的死亡之音,仓库内是昏暗、渗水、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狭小空间。
老太太抱着孙子瑟瑟发抖,低声啜泣。
马嘉祺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手机彻底没了信号,光源只剩下他手机上那微弱的、闪烁着的电量告急提示。
他从未如此狼狈,如此接近死亡。
昂贵的定制西装成了负担,湿冷沉重,束缚着他的行动。他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双手,看着同样浑身湿透、沾满泥点、发丝凌乱贴在脸上的温昭,一种荒谬而不真实的感觉油然而生。
温昭却异常安静。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老太太和孩子的情况,确认他们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然后,她走到门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又借着手机微光观察泥水渗入的速度。
温昭暂时安全,这屋子地基是石头,应该能顶住。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温昭泥石流主体应该过去了,现在是后续的泥水,我们等天亮或者声音小点再想办法出去。
她冷静地分析着局势,仿佛刚才那个在死亡线上奔跑的人不是她。
马嘉祺怔怔地看着她。
在这个与世隔绝、生死未卜的狭小空间里,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
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试图攀附权贵、玩着欲擒故纵把戏的庸俗女人。
在绝对的危机面前,她展现出的勇敢、果断和此刻超乎常人的冷静,像一道强光,穿透了他固有的、充满偏见的认知壁垒。
她的人格魅力,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熠熠生辉,让他无法忽视。
马嘉祺你……
马嘉祺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哑
马嘉祺你怎么知道……泥石流会来?
温昭转过身,靠在另一面墙上,节省体力。手机微光映着她的侧脸,沾着泥点,却轮廓清晰。
温昭我舅舅是搞地质的,我小时候跟他跑过不少野外。
她简单解释,语气平淡
温昭听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那种声音。土壤喝饱了水,山体撑不住了,就会发出那种……像是叹息又像是警告的声音。
她顿了顿,看向角落里相拥的祖孙,眼神柔软了一瞬,又看向马嘉祺,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笑意
温昭看来,我们运气都不太好。连累马委员您困在这里了。
马嘉祺看着她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认清了处境后的坦然和坚韧。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揣测和厌烦,是多么的狭隘和可笑。
马嘉祺不。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郑重
马嘉祺应该是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并坚持,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一个他曾经视为“蝼蚁”的人,表达感谢和……敬意。
仓库外,雨声和泥石流的轰鸣仍在继续,但在这方寸之间的避难所里,某些坚固的东西正在悄然崩塌,而某些新的东西,正在破土萌芽。
马嘉祺看着那个在绝境中依然挺直脊梁、眼神清澈的女孩,感觉自己那颗被层层包裹、冰冷已久的心,似乎被这污浊的泥水,冲刷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