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阳。
寅时刚过，镇北王府便已灯火通明。慕容止坐在妆台前，任由侍女为他整理朝服。镜中的少年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又未安眠。
"世子今日气色尚可。"染青仔细为他系好玉带，"宫中已备下软轿，太后特意吩咐，世子若感不适，可随时在偏殿歇息。"
慕容止微微颔首，目光掠过妆台上那本《本草纲目》——这是前日庄天枢遣人送来的，书页间还夹着她亲手所制的银杏书签。想到那个总是带着药香的少女，他苍白的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
"染青，前日庄小姐送来的安神香，可还有剩余？"
"还剩一些，世子可是要带着入宫？"
"嗯。"慕容止轻声道，"宫中喧闹，或许用得上。"
辰时初刻，各府车驾已在宫门外排成长龙。金水桥畔，秋风卷起落叶，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慕容止由侍从搀扶着走下马车，恰好看见庄府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车帘掀处，庄天枢轻盈跃下。她今日梳着双环髻，系着鹅黄丝带，一身樱草色织金缎裙在秋阳下流光溢彩。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忽然回头，朝他展颜一笑，用口型无声地道了句"待会见"。
慕容止正要回应，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止哥哥今日也来了？"
慕容翎款款走近，今日她特意梳了惊鸿髻，身着胭脂红蹙金双层广绫长裙，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公主。"慕容止礼貌地欠身。
"前些日子听说你又染了风寒，我特意让人备了些上好的川贝..."慕容翎话未说完，却见慕容止的目光已转向正与父母一同走来的庄天枢。
"慕容哥哥！"天枢快步走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向慕容翎行礼，"见过公主。"随即转向慕容止，眼中带着关切，"你今日可还舒服？我新配了些润喉的丸药，待会让人给你送去。"
慕容止温和一笑："有劳你费心。前日送来的医书，我还在看。"
"那本书里记载的药材，我都在府中备了些样品，改日拿给你看实物更好辨认。"
慕容翎看着两人自然而然的交谈，勉强维持着笑容："庄小姐对医术真是痴迷。"
天枢转头笑道："公主见笑了。我只是觉得，若能多学些医术，或许能帮到更多人。"
御花园内，早已是花团锦簇。各色名菊竞相绽放，从常见的瑶台玉凤、西湖柳月，到珍稀的绿牡丹、墨荷，应有尽有。汉白玉石径蜿蜒其间，两侧侍立的宫人皆着崭新宫装，静候贵客。
太后端坐在琉璃亭中，身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宫装，头戴九凤衔珠冠，虽已年过五旬，仍显雍容华贵。皇后苏枕月陪坐在侧，一袭月白云锦宫装，气质清雅如兰。
慕容止随着父亲向太后行礼问安后，便安静地坐在指定的席位。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见庄天枢正随父母坐在对面的席位上，一双明眸好奇地打量着园中的奇花异草。
"止儿近来身子可好些了？"太后慈祥地问道。
"回太后，已好多了。"慕容止恭敬作答。
这时，乐声忽起。慕容翎翩然至场中："皇祖母，翎儿新学了一曲《霓裳羽衣》，愿为您献舞助兴。"
一舞毕，慕容翎微微喘息着望向慕容止，却见他正专注地看着对面的庄天枢——那丫头不知何时溜到了菊圃旁，正蹲在一株绿牡丹前仔细研究。
"那是庄将军家的丫头吧？"太后笑着招手。
天枢连忙上前行礼。太后温和地问道："哀家听说你近来在研习医术？"
"回太后，天枢只是跟着府上的大夫认些药材罢了。"
慕容翎缓步走近："庄小姐何必过谦？听闻你不仅通晓医术，还得庄将军亲传枪法，真是文武双全呢。"她转向太后，"皇祖母，不如让庄小姐展示一番？"
庄断鸿正要开口解围，却见慕容止缓缓起身："公主说笑了。天枢妹妹年纪尚小，怎好在这样的场合舞枪弄棒？不如我以菊为题，作画一幅，请天枢妹妹题诗，既应景，又风雅。"
太后点头允准。宫人很快在亭中设下画案。慕容止执笔凝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幅《金秋赏菊图》便跃然纸上。
轮到天枢题诗时，她执笔凝思，提笔在留白处写道：
"金蕊流霞映日开，玉露凝香透瑶台。
不是花中偏爱你，此花开尽更无才。"
太后看得连连称赞："好一个'此花开尽更无才'！"
慕容翎趁着众人欣赏画作时，悄悄走到慕容止身边："止哥哥的画技越发精进了。我宫里新得了些上好的徽墨，明日让人给你送去可好？"
"公主美意，我心领了。"慕容止礼貌地拒绝，"只是我平日作画不多，这么好的墨，给我用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止哥哥总是这般客气。"慕容翎轻咬下唇，"我记得你小时候..."
"公主，"慕容止温和却坚定地打断她，"天枢在叫我，失陪了。"
园子另一角，天枢正小心地扶着一株被风吹歪的绿菊。见慕容止过来，她开心地招手："慕容哥哥，你快来看，这株绿牡丹真是罕见！我在医书上看到，绿菊入药可有奇效，尤其对止咳平喘..."
"你倒是时刻不忘医术。"慕容止唇角微扬，"方才的诗，写得很好。"
"真的吗？"天枢眼睛一亮，"我昨夜想了一夜呢！其实我原本想写'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但觉得太过直白，就改成了'才'字。"
"改得很好。"慕容止赞赏地点头，"既保留了原诗的意境，又暗含赞誉之意，却不显刻意。"
天枢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轻声道："我...我只是觉得，慕容哥哥的才华，确实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在菊圃间漫步。天枢时不时指着某株菊花，详细介绍其药用价值，慕容止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你看这株墨菊，"天枢指着一株深紫色的菊花，"它的花瓣阴干后，与决明子同用，可清肝明目。我前日特意向太医令请教过..."
"你向太医令请教？"慕容止有些诧异。
天枢俏皮地眨眨眼："我说是替家父问的。其实...我是想多学些本事，以后好帮你调理身子。"
慕容止心中一暖，正要说什么，却见慕容翎朝这边走来，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宴会进行到午时，宫人们奉上重阳糕和菊花酒。慕容止因身体缘故，只略尝了口糕点便放下了。他注意到对面的天枢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偶尔抬头与他对视，便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申时初刻，宴会方散。出宫的路上，慕容止与天枢各自随着家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穿过一道月洞门时，天枢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塞给慕容止一个小纸包。
"这是我新配的安神香，"她压低声音，"今晚放在枕边，定能睡个好觉。还有...今日在宫中，谢谢你为我解围。"
慕容止接过纸包，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都微微一怔。天枢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慌忙转身追上父母的脚步。
回府的马车上，慕容止一直握着那个小纸包。染青见状，柔声道："庄小姐对世子真是体贴入微。"
"她...总是这般细心。"慕容止轻声道，目光望向窗外，"染青，你觉得庄小姐今日在宫中表现如何？"
染青斟酌着用词："庄小姐举止得体，又不失天真烂漫，很是难得。只是...公主似乎对庄小姐有些成见。"
慕容止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宫中是非多，往后还是要提醒她多加小心。"
而庄府的马车上，天枢正靠在叠翠肩头，若有所思。
"小姐今日在宫中真是出尽了风头。"叠翠笑道。
天枢却摇摇头："我宁愿在家里看医书。宫里头...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那世子呢？小姐不觉得和世子在一起很开心吗？"
天枢想了想，认真地说："慕容哥哥不一样。和他在一起，很自在，不用想那些复杂的事。而且...他总是很懂我在想什么。"
她说这话时，眼前又浮现出慕容止作画时专注的侧脸。那个总是苍白的少年，在她心里，比满园的金菊还要耀眼。
夜色渐深，两府的车驾各自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而宫墙之内，慕容翎正对镜卸妆，镜中映出一张不甘的脸。
"庄天枢..."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重阳的月光清清冷冷地洒在琉璃瓦上，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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