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的风波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土坯房里。墨离变得更加沉默,那份偏执的占有欲从激烈外放,转而向内沉淀,变成一种更粘稠、更无孔不入的注视。他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云浅浅,但不再轻易表露情绪,只是那双鎏金色的眼睛,像最精准的刻度尺,丈量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
云浅浅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她不敢再轻易提及任何与“交易”、“外人”相关的话题,连通过系统交易板浏览信息都变得小心翼翼。那笔拍卖得来的巨款躺在储物袋里,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不安。
她知道,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也转移自己的焦虑。同时,也需要为可能到来的、更糟糕的情况做准备。墨离的状态就像一座活火山,上次的符纸只是暂时压制,根源问题远未解决。
她将目光投向了系统。积分还剩一些,或许可以解锁新的技艺。
【检测到宿主拥有初级缠花、茶艺、基础意念运用经验。符合解锁‘初级缂丝技艺’条件。解锁需消耗积分30点。是否解锁?】
缂丝?“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织中之圣?云浅浅心头一跳。这门技艺比缠花更复杂,耗时更长,但成品也更具灵气和实用性,传说中顶级的缂丝作品本身就可作为强大的法器载体。
“解锁。”
【解锁成功。消耗积分30点。‘初级缂丝技艺’及相关基础工具、图样、经线纬线材料包已发放。】
大量的知识涌入脑海,关于装裱经线、挑经显纬、勾缂戗色……复杂程度远超缠花。同时,房间里多了一架小巧但结构精密的缂丝机,以及数种颜色纯正、蕴含着极微弱灵气的蚕丝线。
云浅浅抚摸着缂丝机冰凉的木质框架和光滑的丝线,心中升起一股久违的挑战欲和宁静。这种需要极致耐心和专注的技艺,或许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她决定先从最简单的小幅作品开始——一方帕子,图案就选祥云纹。她坐到机前,按照脑海中的知识,开始一点点地挑动经线,引入不同颜色的纬线。
过程极其枯燥且缓慢。手指很快被丝线勒出红痕,眼睛也因为长时间聚焦而酸涩。但她沉浸其中时,却能奇异地忘却外界的压力,忘却身边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经纬交错时细微的声响,和丝线在指尖流淌的触感。
墨离起初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她面对那架复杂的木头架子,一坐就是大半天,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创造一个小世界。他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那缓慢进展的、逐渐成型的繁复云纹,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美感。
(她在做什么?)
(比缠花……更复杂。)
(她的样子,好像要消失在里面了……)
这种“消失感”让他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她过于沉浸在某件事物里,即使那事物是他所不理解的“技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被挤占了。
他站起身,走到缂丝机旁。
云浅浅正全神贯注地处理一个颜色的转换,忽然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抬起头,对上墨离近在咫尺的脸。他微微俯身,鎏金色的眼瞳仔细地看着机子上才完成一小片的云纹,然后,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触碰那紧密的织面。
“别动!”云浅浅下意识地轻呼,生怕他不知轻重弄乱了丝线。
墨离的手指顿在半空。他看向云浅浅,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被拒绝的委屈。
云浅浅心里一软,放缓语气:“这个很脆弱,不能随便碰的。”她想了想,从旁边拿起一小段废弃的、颜色鲜艳的纬线,递给他,“喏,玩这个吧。”
墨离看着那截柔软的丝线,又看看云浅浅,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他学着云浅浅的样子,用手指笨拙地缠绕着丝线,目光却依旧时不时地瞟向缂丝机和她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云浅浅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缂丝机上。墨离则成了她沉默的“监工”,他不再试图干扰,只是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时摆弄那截丝线,有时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看就是几个时辰。那方祥云纹的帕子,在这样近乎凝滞的时光里,一寸寸地缓慢生长。
就在云浅浅以为能暂时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这天下午,屋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不同于之前巡逻队那种公式化的叩击。
云浅浅心中一紧,示意墨离保持安静。她走到门后,谨慎地问道:“谁?”
门外是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云道友在吗?我是住在西头的李娘子,前几日我家那口子在市集见过您的!实在抱歉打扰,是我家小宝,不知怎的沾染了阴秽之气,一直哭闹惊厥,用了寻常清心符也不见好。听说……听说您或许有安神的法子,这才冒昧前来,求您救救孩子!”
李娘子?云浅浅没什么印象。但对方话语里的焦急不似作假,而且直接点出了“安神的法子”,显然是听说了什么。
她犹豫了。开门,意味着风险,可能暴露墨离,也可能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不开门……那是一个孩子。
她回头看向墨离。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后,眼神冰冷,对着门口的方向,缓缓地摇了摇头,周身气息带着明显的排斥。
(外人。)
(麻烦。)
(让她走。)
云浅浅陷入两难。而门外的李娘子,似乎因为得不到回应,声音带上了哭腔:“云道友,求求您了!孩子都快哭没气了……”
最终,云浅浅深吸一口气,对墨离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压低声音:“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别出来,也别出声,好吗?”
墨离紧紧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和一丝被违背意愿的阴郁。但他看着云浅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终究还是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周身的低气压几乎能让空气凝结。
云浅浅定了定神,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眶通红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脸色发青、正间歇性抽搐的孩子。那孩子周身确实缠绕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看到云浅浅,李娘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云道友!”
云浅浅快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才低声道:“进来吧,外面不方便。”
她将李娘子让进屋内,迅速关上门。屋内,墨离已经退到了最里面的阴影角落,背对着门口,但那紧绷的背影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云浅浅没时间安抚他,她仔细查看了孩子的情况,确实是阴秽之气入体,不算特别严重,但对孩子来说足够痛苦。她身上没有对症的丹药,清心符也效果不大。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缂丝机旁,拿起那方刚刚完成、还带着她体温和专注精神的祥云纹缂丝帕。这帕子蕴含的祥和宁静之意,虽然微弱,但或许比清心符更对症。
她将帕子轻轻盖在孩子额头上。
几乎是立刻,孩子剧烈的抽搐缓和了下来,急促的哭闹变成了细微的呜咽,青白的脸色也回转了一丝红润。
李娘子见状,喜极而泣,连连道谢:“有用!有用!谢谢云道友!谢谢您!”
云浅浅松了口气,低声道:“这帕子你先拿着,回去后放在孩子身边,应该能助他慢慢驱散秽气。此事还请不要声张。”
李娘子千恩万谢,抱着孩子,拿着帕子匆匆离开了。
云浅浅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一转头,却对上了墨离转过身来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鎏金色的眼瞳里,没有了之前的阴郁和愤怒,反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让人心悸的平静。他看着云浅浅,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缂丝机,最后,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
(她把那东西……给了别人。)
(她为了别人,违背了我的意愿。)
(但……她回来了。她没有跟那个人走。)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不是抓住她的手腕,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刚才拿着帕子、还残留着一丝灵韵的手指。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小心翼翼。
云浅浅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次试探性的帮助,暂时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但她知道,那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流,因为这次与外界短暂的接触,似乎变得更加汹涌和不可预测了。而墨离的反应,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的偏执,似乎正在以一种更沉默、也更深刻的方式,渗入彼此生活的每一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