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温度似乎暂时融化了凝固的空气。接下来的几天,土坯房里的氛围微妙地缓和了些许。墨离依旧紧跟不舍,但那目光里的压迫感减轻了,多了几分观察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重新学习如何与云浅浅相处,而不至于让她竖起那无形的屏障。
云浅浅也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振兴”事业和提升自保能力上。缂丝进度缓慢,她决定同时尝试系统里解锁的另一项技艺——合香。
与缂丝的繁复视觉呈现不同,合香更侧重于气味与意境的营造,无形无质,却直抵心神。系统提供的初级香方里,有一种“清静归一香”,主料是年份浅薄的宁神花、定魂草,辅以几种清冽的木粉,据说有辅助入定、驱散杂念之效。
这正合她意。无论是为了安抚墨离,还是为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保持自身灵台清明,这香都似乎很有用处。
她取出系统附赠的小巧铜秤、药碾、香盒等工具,开始按比例称量、研磨、和合。药材被碾碎时散发出各自独特的气息,宁神花的淡雅,定魂草的清苦,木粉的沉稳……它们在云浅浅的指尖下交融,碰撞出一种奇异的、尚未被火唤醒的潜在韵味。
墨离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看着那些不起眼的草木在她手中变成细腻的香粉,鼻翼微微翕动,鎏金色的眼瞳里带着一丝好奇。他并不讨厌这些气味,甚至觉得它们混合在一起,有种让他心神松弛的感觉。
(她在做什么?)
(味道……不难闻。)
(和茶,和丝线……都不一样。)
云浅浅将和合好的香粉放入一个巴掌大的空瓷碟中,没有立刻点燃。她取来一点之前做缂丝剩下的、韧性极佳的边角料,将香粉仔细包裹起来,又用同色的丝线缠绕固定,最终做成了一个古朴精致的三角香牌。这样便于携带,香气散发也更缓慢持久。
她将做好的第一个香牌递给墨离。“这个给你,带在身上,或许能让你感觉舒服点。”
墨离看着那枚小小的、散发着混合药草清香的香牌,又看看云浅浅。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用指尖非常轻地碰了碰香牌的边缘,感受那布料的纹理和里面香粉的充实感,然后才小心地接过,握在掌心。
香牌微凉,但那逐渐散发出的、极淡极淡的安宁气息,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轻柔地覆盖在他躁动不安的神魂表面,带来了一种与缠花、清心茶类似,却又更为持续的抚慰效果。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香牌,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他没有说谢谢,只是将那香牌握得更紧了些,然后抬起头,看向云浅浅,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明确的、带着肯定意味的回应。
云浅浅笑了笑,心里有些欣慰。她自己也做了一个香牌挂在腰间,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她,确实让她因各种压力而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她开始制作更多的香牌,打算留作备用,或许未来也能像缂丝帕子一样,在必要时帮助他人,换取资源。她沉浸在这种创造性的劳动中,研磨,和合,包裹……动作越来越熟练。
就在她专注于手中的香粉时,一旁的墨离,把玩着掌心的香牌,鼻尖萦绕着那“清静归一香”的气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忽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承受着某种突如其来的痛苦。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冲撞进他的脑海——
……冲天而起的魔气,将苍穹染成墨黑……
……冰冷的锁链贯穿骨翼,剧痛撕心裂肺……
……无数贪婪或恐惧的眼睛,密密麻麻,如同跗骨之蛆……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金光中的身影,声音宏大而冰冷:“孽畜,伏诛!”……
……坠落,无尽的坠落,伴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龙吟……
“嗬……”他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住香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周身刚刚平复下去的气息再次紊乱起来,甚至比之前几次更加暴烈,带着一种源自记忆深处的、毁天灭地的恨意与绝望!
“小墨!”云浅浅被他的异样惊动,猛地抬头,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和周身失控溢散的魔气,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又惊又疑,香牌不是安神的吗?怎么会这样?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冲过去:“小墨!看着我!冷静下来!”
她试图去抓他的手,却被他周身那层无形的、狂暴的气场弹开,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墨离猛地抬起头,那双鎏金色的眼瞳此刻不再是纯粹的猩红,而是充满了混乱、痛苦、以及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滔天恨意!他看着她,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她,落在了某个遥远而可怕的时空。
(杀!)
(毁了这一切!)
他周身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凝聚,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桌椅开始微微震颤,那架珍贵的缂丝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云浅浅心急如焚,系统积分所剩无几,凝心符纸也早已用完!怎么办?
情急之下,她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的香牌,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了旁边正在烧水的小火炉中!
“嗤——”
香牌遇火,瞬间腾起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青白色烟雾,那“清静归一”的香气被高温彻底激发,浓度暴涨了十倍不止!那烟雾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弥漫开来,将痛苦蜷缩的墨离笼罩其中!
浓郁到极致的安宁气息,如同最温柔也是最坚定的网,强行渗透进他狂暴混乱的识海,与那些血腥痛苦的记忆碎片对抗,抚平那滔天的恨意与杀机。
墨离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凝聚的魔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溃散。他眼中的混乱与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茫然。他晃了晃,脱力般地向前倒去。
云浅浅连忙上前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的身体很凉,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肩上,呼吸急促而微弱。
“没事了……没事了……”她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心里后怕不已。
炉中的香牌已经燃尽,只余下一小撮灰烬,但屋内浓郁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
墨离靠在她肩头,闭着眼,鼻尖萦绕着这救了他也救了云浅浅的香气,那些可怕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般消失,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阴影。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恐惧,却清晰地残留下来。
(那是什么……)
(我……是谁?)
(差一点……差一点就伤到她了……)
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攥住了云浅浅的衣角,仿佛那是茫茫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云浅浅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和那紧紧攥着她衣角的手,心情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香牌能安神,却也能……唤醒某些被封存的、痛苦的记忆吗?
她看着怀中少年苍白脆弱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捡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偏执的病娇,更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去、浑身是伤的迷途者。而前路,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这香气能暂时抚平表面的波澜,但那深藏在海底的冰山,才刚刚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