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这......这不可能是我干的啊!”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得很。
平日里在晏府当个护卫,吓唬吓唬街面上的泼皮无赖还行。
真对上这等妖物,他连拔剑的勇气都未必有。
“知道不可能还问。”
晏泠音没什么耐心跟他解释,没好气地将手中剑递了过去。
“喏,你的剑。”
中年男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剑柄上还残留着晏泠音的体温,混杂着血的黏腻触感。
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握着剑,手抖得像是得了羊癫疯。
他低头看着剑,又抬头看看晏泠音。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在他心中生出。
“小......小姐......难道......”
晏泠音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跟在晏守财身边多年,算是看着自家小姐长大的。
那是个什么性子?
娇气,任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平日里除了看些杂书,偶尔才会摸一摸剑。
却连套完整剑法都未曾练熟!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会杀妖了?
“赶紧起来,回家了。”
“回......回家?”
“不回家,难不成还留在这儿吃席?”
中年男子不懂什么叫吃席,但这不妨碍他听出那话语里的嫌弃。
他下意识地就想点头,可念头刚起,一个激灵,一把攥住了晏泠音的衣袖。
“小姐!不能回去!”
晏泠音皱眉,甩开他的手。
这中年汉子叫福安,是晏府的老护卫,看着她长大。
忠心是有的,就是胆子小了点。
“什么叫不能回去?”
“您......您杀了南林的猪妖!这头猪妖是专门负责跟县里交接的,它死在这里,南林的那位妖王......那位妖王定然会震怒!”
“......”
中年男子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没明白其中利害,语速更快了:“小姐,您想啊!到时候妖王问责,县尊大人为了平息妖王的怒火,为了清平县的安宁......他......他绝对会把您交出去的!”
晏泠音听完,非但没有半点惧色,反而气笑了。
“岂有此理!”
“我杀妖,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按大邺律法,斩妖者,当赏,他一个朝廷命官,不仅不嘉奖,还要拿我去给另一头妖魔赔罪?”
这叫什么道理?
“小姐,我的好小姐诶!”福安都快哭了,“朝廷是朝廷,县令是县令啊!”
他凑近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清平县地处边陲,山高皇帝远,朝廷的镇妖司远在州府,鞭长莫及,县尊大人为了自己任上的履历好看,才想出这与虎谋皮的法子,拿人命换政绩!”
“官字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
“对上,是朝廷法度,是乌纱前程,可到了这清平县,对下,便是这满城百姓的生死,还有......还有您这般......”
晏泠音沉默了。
她当然听明白其中的道理。
官匪勾结。
只是当这盆污水真的泼到自己脸上时。
那股子恶心劲儿,还是让她有些反胃。
去你妈的。
晏泠音俯身,将地上那蜷缩发抖的小丫头拉起。
小丫头泪眼婆娑,只低垂着头。
“带路。”
“这......”
“我他妈让你带路!”
“去县衙?小姐!万万不可啊...你若是杀了县尊,可是大罪!”
“......”
晏泠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她什么时候说要去杀官了?
“回晏府。”
“哦...”
他便噤了声,将一肚子话,生生咽了回去。
待回了晏府,听晏老爷分说其中厉害,这位小姐,大约才会死了那条心。
福安看着先行一步的晏泠音,风过,发丝微扬,拂过她线条清冽的侧颜。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大小姐...好像真的变了。
......
清平县的天,灰沉沉,少见敞亮。
晏府,书房。
楠木书案后,晏清河眉宇间有抹不去的忧色,手中狼毫悬停纸上,迟迟未落。
“父亲,猪妖之事,当真已了?泠音的胆子,您是知道的,我怕她......”
晏守财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水面浮着的茶叶,“清河,你妹妹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她若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这丫头,真当自己学了些三脚猫的功法,便能和话本一样,当那斩妖除魔的大侠了?这番让她吃点苦头,往后,也好打消她念头。”
顿了顿,他呷了口茶,继续道:“况且我与县尊也说好,京城国子监那边,已经帮泠音托了门路。此间事了,便送她去,这清平县,池子太浅,妖风也烈,不是她久留之地。”
晏清河闻言,眉头稍松,沉声道:“如此最好,女儿家,读些书,明些理,将来寻个好人家,总好过在这小地方担惊受怕,只是那些妖物会不会......”
“无妨,清平县再乱,还能翻了天不成?我晏家的人,还没那么容易出事,该打点的,我都打点过了,那些妖物若是想久留,自然知道泠音的分量。”
别看晏守财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口中的“小事”,晏清河却知晓其中不知要填进去多少金银,又要费去多少人情周旋。
只是...晏母死的早,晏守财也并未再娶妻续弦。
他们父子二人,心中最重要的,便是晏泠音。
哪怕付出再多银子...死了再多人,也无所谓。
正此时,一名家丁脚步匆匆自外而入,至堂前躬身禀道:“老爷,二爷,小姐回来了!”
晏守财搁下茶杯,笑呵呵起身:“瞧,清河,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丫头,定是吃了些惊吓,回头你这当哥哥的,好好宽慰宽慰。”
晏清河一颗悬着的心骤然落下,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起身:“父亲说的是,我去瞧瞧妹妹,莫要真受了什么委屈。”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快步往正厅而去。
未至厅堂,先闻一阵脚步声。
待转过影壁,只见晏泠音俏生生立在那儿,只是往日素净的衣衫上,此刻竟沾染了大片暗红血迹,衬得她那张本就清冷的脸,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戾气。
晏守财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眼底温情褪尽,转为一片沉凝。
他猛地扭头,盯住跟在晏泠音身后,那名先前带路的福安,声音骤冷:“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生照看?小姐怎会受伤!”
福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息怒!公子息怒!这......这不是小姐的血......”
“不是泠音的血,难道还是那妖物的不成?!”晏老爷勃然大怒,恨不得下令把这厮直接乱棍打死。
“正是那妖物的......”福安低着头,暗暗叫苦。
晏泠音静立原地。
任由那两道目光,一道如火,一道如水,胶着在自己身上。
她也在打量着眼前的父亲与兄长。
这般阵仗。
倒也不算陌生。
记忆里,这位晏老爷,与这位晏家公子,对原身还算不错。
晏泠音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
在这妖鬼横行,人不如狗的世道。
能有这么两个人,如此纯粹地,不讲道理地护着你。
总归,不算太坏。
“爹,我没事。”晏泠音开口道。
晏守财胸膛剧烈起伏,担忧更甚,正要开口细问。
“父亲。”
晏清河踏前半步,“泠音想是乏了,先让她去梳洗歇息吧。”
他转向晏泠音,目光柔和下来。
“音儿,去吧。”
晏守财闻言,看着女儿的脸,终是将满腔的话咽了回去。
点了点头。
“来人,伺候小姐回房。”
几名早已候在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扶着晏泠音退下。
直到那抹沾血的纤细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
晏守财脸上的温情与焦急瞬间敛去。
只余下冰寒。
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晏清河目光骤然转冷。
盯着地上那抖索不停的福安。
他缓步上前,毫无征兆。
一记重拳,狠狠砸在那人面门。
骨裂声清晰可闻。
福安惨哼一声,鼻血长流。
“你要感谢,还好泠音无事,若是有事,便不是这一拳的教训了。”
晏清河面无表情,俯身,单手拎起福安的衣领,拖拽着他,跟上了父亲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