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残老村唯一的厅堂里,油灯如豆。
一群形貌各异、身有残缺的老人,正罕见地围在木桌旁,神情复杂地盯着桌上的两个不速之客——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桌上,一个男婴正涨红了脸,舞动着小手小脚,扯着嗓子哭闹,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而在他旁边,那个女婴却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一双纯净的紫色眼眸,好奇地眨巴着,打量着周围这些奇奇怪怪的面孔。
更奇特的是,她的枕边放着一盏晶莹剔透的魂灯,灯焰并非凡火,而是一簇幽蓝的光晕。火光跳跃间,几只如梦似幻的蓝色光蝶从中翩然飞出,萦绕在女婴身边,无声地守护着。
“哇——啊——!”
“吵死了!!” 聋子被那魔音贯耳吵得脸色发青,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摘下了他的助听假耳,世界瞬间清净了一半。
他没好气地指着门外无边的黑暗,瓮声瓮气地道:“大墟祖训,天黑别出门,那鬼地方连石头都能被啃光,这俩小东西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看八成不是人,是什么魔怪变的。”
瘸子和哑巴也凑在桌前。哑巴看着哭闹的男婴,急得满头大汗,他想哄,却张不了口,只能发出“啊啊”的急促气音,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瘸子倒是觉得有趣,伸出他那的手,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男婴的脸颊,试图逗他笑,结果男婴哭得更大声了。
“啊!啊!” 哑巴急了,一把拉住聋子的胳膊,先是指了指男婴襁褓中露出的一块古朴玉佩,又急切地指向女婴身边那盏自行发光的魂灯,双手飞速地比划着。
一直沉默观察的马爷,此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沧桑:“哑巴的意思是,这男娃能活下来,靠的是这块玉佩。” 他拿起那块玉佩,借着灯光仔细端详,与村口那尊能抵御黑暗侵蚀的石像上的纹路如出一辙。“这玉佩能抵挡黑暗,护他周全。至于这盏灯……”
他的目光转向那盏魂灯,蓝蝶在灯焰周围舞动,流光溢彩。“……我也看不出是何材质,非金非玉,但其中蕴含的力量,非同小可。是它保住了这女娃的命。”
“闭嘴!小兔崽子,再闹老子就把你扔出去喂黑暗!” 被哭声吵得心烦意乱的屠夫猛地咆哮起来。他只剩半边身子,脾气却比谁都火爆,说话间独臂用力一拍桌子!
“砰!”
一声巨响,木桌剧震。两个襁褓中的婴儿直接被这股力量震得飞离了桌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萦绕在女婴身边的几只蓝色光蝶瞬间光芒大盛,它们仿佛拥有生命般,猛地飞扑过去,晃晃悠悠,却异常坚定地用纤细的光影托住了幽砚的襁褓,让她缓缓落回桌面。
完成这一切后,有几只光蝶还颇为不满地绕着屠夫飞了两圈,翅膀急促扇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像是在抗议。
而那个男婴,经历这一番惊吓,先是愣了一秒,随即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得比刚才还要惊天动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瘸子赶忙趁着男婴还没落地之前,把他提溜了起来。
就在这混乱之际,笃、笃、笃的竹杖点地声由远及近。
瞎子敲着竹杖,循着震天的哭声,慢悠悠地晃到桌前。他虽目不能视,耳朵却灵光得很,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淡漠:“得,一个比一个嗓门大。我说诸位,咱们这群老废物,被逼到这大墟边角苟延残喘,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养两张只会吃喝拉撒的嘴?听我一句,找个还算太平的时辰,送出大墟,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
药师闻言,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耐的精光。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一只通体漆黑、形如蜈蚣的蛊虫顺着他指尖爬出,悄无声息地靠近被瘸子拎在手里、依旧哭闹不休的男婴。
“送人多麻烦。”药师的声音阴恻恻的,“不如先毒哑他,等耳根清净了,再给他解了便是。你们看旁边那个女娃娃,不就乖得很?” 那蛊虫张开毒颚,眼看就要爬上男婴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闪过,一枚几乎看不见的绣花针精准地钉穿了那只蛊虫的头颅,将它死死地钉在了男婴的襁褓上,毒虫抽搐两下,瞬间毙命。
下一秒,那枚绣花针仿佛有生命般,又“嗖”地飞回,稳稳落入司婆婆手中。
“老娘捡回来的小孩,我看你们谁敢动!” 司婆婆柳眉倒竖,一把从瘸子手里夺过哭得快要背过气的男婴,紧紧搂在怀里,枯瘦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拍抚孩子的后背。
她凌厉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全场,尤其在药师和瞎子脸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落在桌上安安静静的女婴身上,语气更是斩钉截铁:“用不着你们养活!老娘那头牛还能产奶,饿不着他们!”
她怀抱里,那震耳欲聋的哭声,竟在她的安抚下,奇迹般地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委屈的小声抽噎。
司婆婆抱着终于止住啼哭、仍在轻轻抽噎的男婴,走到一直静坐于轮椅上的村长面前。
村长的双臂与双腿皆已不在,空荡荡的衣袖与裤管垂落着,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眼神温润而深邃。
“村长,您怎么看?” 司婆婆轻声问道。
村长的目光掠过司婆婆怀中的男婴,又望向桌上那安静躺着的女婴,以及她身边那盏幽幽魂灯与翩跹蓝蝶。
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柔和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沧桑,有感慨,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希冀。
“好,好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咱们这残老村,尽是些缺胳膊少腿、感官不全的废人,如今,终于来了两个……健全的人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每个村民的心上。聋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假耳,瘸子看了看自己的断腿,屠夫拍了拍自己空荡的半边身子,众人沉默间,眼神都复杂起来,有落寞,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着新生希望的微光。
马爷闻言,上前两步,沉声道:“既然村长也同意收养他们,那便该给他们取个名字,定个根。”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马爷先是看向司婆婆怀中的男婴,伸手从襁褓中取出那枚古朴的玉佩,指尖摩挲着其上古老的纹路与那个清晰的“秦”字。“这玉佩护他周全,便是缘法。就让他姓秦吧。”
他略一沉吟,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大墟之外那广袤而未知的天地,“名字,便叫 ‘牧’ 。秦牧。待他长大了,便让他去放牧……放牧牛羊,亦或是,放牧他自己的命运。”
“秦牧……” 司婆婆低声重复了一遍,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孩子,“小秦牧,听到了吗?你有名字了。”
这时,药师已推着村长的轮椅,来到了木桌旁。桌上,女婴依旧不吵不闹,只是眨巴着那双纯净眼眸,安静地看着围拢过来的大人们,她身边的蓝蝶也收敛了光芒,静静栖息在魂灯之上。
“那这个女娃娃呢?” 药师问道,目光落在女婴身上。
村长微微前倾身体,仔细端详。女婴的襁褓用料普通,但在一角,却用深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清秀却有力的字——“砚”。
“砚……” 村长轻声念出这个字,仿佛在品味其中意味。一方砚台,默然承墨,滋养文思,坚润如玉。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长者特有的慈和与祝福,声音清晰而温和:“她襁褓上绣着‘砚’字,这便是她的缘。既然无名无姓,那便以此為名。希望她虽身处大墟,亦能心有所持,坚润内蕴。就叫她——玉砚吧。”
玉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