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在后半夜骤然落下,急促地拍打着窗棂,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绛雪庭的园子里,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水呼啸而过,草木在风雨中簌簌颤动,像是瑟缩在寒夜里的孤魂。
朱漆大门半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入殿之后,眼前一片昏暗,只有四角的三盏青铜烛台散发着微弱的光,像豆大的火苗在空气中摇曳,勉强勾勒出殿内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雨气,混着淡淡的酒香。地面的金砖泛着黯淡光泽,靠墙的拔步床挂着素色床幔,隐约显出几分冷清。
台阶下,萧若姮正坐在白玉阶前。她赤着脚,月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乌黑的长发没有任何装饰,随意散落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只剩下一截柔和的下颌线条清晰可见。几缕湿发贴在脸颊旁,映衬得她的肌肤冷白如玉。眉眼间带着酒后的倦意和些许落寞,整个人显得脆弱又孤寂。
她的身侧散落着十几幅画卷,每一幅画中都描绘着同一个男子的身影。萧若姮背靠着冰凉的玉石台阶,左手捏着一幅摊开的画像,右手握着一只青釉酒壶,指尖沾满了酒渍。她低头看着画像,又抬眼望向几步之外跪坐的男子。
玄色衣袍在昏暗中模糊了纹样,那男子身形挺拔,背脊笔直,姿态恭敬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灯光太暗,他的眉眼隐在阴影中,轮廓模糊不清。萧若姮醉眼朦胧,将画像举到眼前,与那男子的轮廓反复比对,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像……又不像。”说着,她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酒,唇瓣染上一层嫣红,眼底却藏着无法化解的怅然。
窗外的雨声依旧未停,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在这片寂静的深夜里形成了一种无言的对抗。萧若姮再次低头看向画像,指尖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轮廓,呢喃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皇兄,我这样是不是不对啊?”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夹杂着几分自嘲和茫然。
“我们是兄妹啊,可我真的……”
话音未落,她猛然将膝上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扫到一旁,宣纸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混沌。她双手撑在两侧,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石阶间,青丝散乱地铺展开来,眼底尽是迷茫。
“可是皇兄,我这算爱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同藤蔓般疯长,将她的心紧紧缠绕,让她喘不过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的盛夏顿时浮现在脑海中——
彼时的她刚从宫城偷溜出来,银边面具遮住半张脸,天青色的衣裙衬托出纤细的身姿。她蹲在河边掬水洗手,指尖触碰到清凉的河水时,听到了不远处两个路人的闲谈。
“你听说了吗?琅琊王要班师回朝了!”
“怎会没听说?琅琊王可是咱们北离第一人啊!十七岁就凭军功成名,直接封王。我看呐,这么多皇子里,天启城里那位最有意思立他为储君的可能!”
萧若姮听了,忍不住低笑一声,甩去指尖的水珠,转过身加入他们的对话,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二位可知,天启那位最喜爱的是谁?”
“谁啊?”两人异口同声地追问。
“依我看,或许还是琅琊王吧。”她故意顿了顿,见两人点头附和,又补充道,“那二位可知道离吟公主?”
“当然知道啦!你莫不是想说,陛下最喜爱的是离吟公主?”其中一人摆了摆手,“虽说公主资质极佳,文武双全,但终究是女子。”
“对对对!”另一人连连点头,“正是!这位离吟虽说是北离唯一的公主,宠爱归宠爱,但真要论大事时,那位绝不会让一个女子来主大局!”
那人摇头晃脑的模样让萧若姮觉得好笑,正打算开口反驳,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缓慢的马蹄声。她抬头望去,只见几名身穿白纱的少年策马而来,为首者戴着一顶白纱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一道清润的男声传来,语气疏离而笃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二位的眼界和认知,决定了你们终究无法理解女子之能。”
说完,马蹄声继续向前,人影很快掠过河边消失不见。萧若姮盯着那挺拔的背影,心底忽然炸开一股陌生的涟漪,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的熟悉感,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有趣罢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那两个还愣在原地的路人,嫌弃的眼神快要溢了出来,语气也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冷傲:“二位,在下,天启萧若姮。”
话音刚落,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萧”字的皇家令牌,鎏金的光泽在阳光下刺目耀眼。两人看清令牌上的纹路,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双双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萧若姮并未理会他们的哀求,收起令牌转身离开。她的裙摆在青草间轻轻扫过,留下一串潇洒的身影。